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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夜色给麦克斯的房间添上了一抹深蓝,四周的空气显得凝滞绵长。麦克斯睡在下铺,手里把玩着两个地球仪——都是很久以前他爸爸买给他的,因为里面各装了一个小灯,所以两个地球仪都发着红光。灯泡在很深的地方,大概就在地球液态核的位置。灯光一照,地球仪上的海洋和大陆都带上了油亮的色彩。

麦克斯躺在床上,思考着。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时就像家附近的小鸟一样处于分散的状态。麦克斯的家那里到处都是鹌鹑,这种鸟很奇怪,头顶平平的,还不太喜欢飞。有一次,这群鹌鹑排成一队在吃地上的种子。它们好像是一家子,还有一只站在栅栏的矮柱子上望风,观察是否有入侵者。一有动静,它们就不停地转着圈四散逃走,接着就消失在草丛里。

每次麦克斯这么想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可以拉成一条直线,排好队,一个个地数过来,如此一来,那些想法就不会看上去那么离谱了。有时他也可以连续看上几个小时的书,写上几个小时的字;有时他也能明白课堂里讲的所有东西;有时他也能太太平平地吃完饭,然后帮着收拾;有时他也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客厅里玩。

但是,还有些时候,也就是大多数时候,他的想法就不能排成队了。到了那时,他就会遵循惯常的做法,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那些鹌鹑一样到处乱窜,四散开了,最后躲进思想的草丛里。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麦克斯都搞不清楚,他的想法会处于停滞状态,就像黏在那些鹌鹑的脚跟上一样。这个时候,麦克斯就会说一些不想说的话,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麦克斯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并不想对克莱尔心怀恨意,也不想在她房里搞破坏。那次被锁在屋外的时候,他没想把厨房水槽上的窗户打碎——几个月前他就是这么做的。去年,有一天半夜里麦克斯找不到门在哪儿。他其实不想狂叫,不想用力敲自己房间的墙。这种事儿麦克斯干得太多了,他搞了太多破坏,说了太多蠢话,他也知道自己做了这些傻事,但对其中的原因只是一知半解。

这次,他真的惹了大麻烦,在此之前一切都很简单。刚才他差点就死在小城堡里,所以才把他姐姐的房间全弄湿,还把对她的一切好感全部撕碎。

就在刚才,这个简单直接的泼水计划还显得很合逻辑,而且势在必行。可现在看上去却不那么明智了。麦克斯往克莱尔的房里倒了七桶水,他妈妈可能不欣赏这种做法。想起来还真奇怪:几分钟前自己还是那么想的,就好像那些事非做不可,他甚至没有怀疑过。当时,那是麦克斯脑中唯一的想法,然后就以极高的效率和极大的决心加以实施。现在,麦克斯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她正朝楼上走来,好像就是来找他的。麦克斯真想把刚才所做的一些全部抹掉。他想说,我知道那样做不好,我会变好的。给我一次机会吧。

“有人在家吗?”麦克斯的妈妈问,“麦克斯?”

麦克斯可以一走了之。他可以一骨碌滑到楼下,从前门跑出去。难道不行吗?他可以去其他的小镇生活,可以跳上火车,成为无业游民。他可以离家出走,留个便条解释一下,等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之后再回来。麦克斯知道肯定有人会生气地乱叫或者跺脚,抑或他妈妈最擅长的那种充满暴力的静默。他可不想老是被这些东西缠着。

因此,麦克斯决定再也不回来了。

他重新拿起了背包,就是那次他们搭车去缅因州之前,他爸爸买给他的那个。可是,正当麦克斯打算起床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准备打包的时候,他妈妈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因为门开着,她就直接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