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炼狱和监狱

当下。

游戏:埃及打老鼠(纸牌)。

对手:丽塔·谢尔曼斯基。

地点:佛罗里达州德尔雷比奇,已故的伊芙琳·布莱克的老房子,如今该房子归其女儿米莉安所有。

时间:八月下旬,亚利桑那事件后数月,晚上7:35。

天热得要命,到处都黏糊糊滑溜溜的。空调的蜂鸣犹如锯椰子的小电锯。

米莉安的脑子有点掉线,好像和身体之间总有三秒钟的延迟。她用意志力强迫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命令她的手伸向桌子上的扑克,又敦促屁股在不舒服的餐厅椅上换了个姿势。可大脑每发出一道指令,要隔三秒钟之后,她的身体才会像条刚刚睡醒的老狗一样开始执行。

这是葡萄酒在作祟。

她讨厌葡萄酒,那是妈妈喝的东西,味道说白了和醋没什么两样。她认为葡萄酒就是一种味道酸酸的溶液——葡萄汁变质后的产物。但她妈妈却嗜之如命。在酒上,米莉安是过来人,但如今却也染上了同样的习惯。她会到大西洋街上的某个小酒庄买一瓶廉价的红葡萄酒,回到家里一口气喝光。

真恶心啊,像喝尿一样。她讨厌这种感觉。

可她还是一滴也没有浪费。

米莉安闭上眼,让鼻孔张开,从弥漫在脑袋周围的烟气中吸了一缕到肚子里。这味道闻起来像生命,像死亡,像癌症,像全身所有神经的突触一齐向她呐喊。

“你他妈的也可以来一支啊。”丽塔说。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提议,但却伴随着一个强制性的动作:丽塔抖了抖她那包新港香烟,让那些棺材钉似的过滤嘴朝向她。

同平时一样,米莉安摇了摇头。

“不了。”她果断说道,从她嘴里飞出的这两个字也感觉湿答答的,“你要知道,现在保持健康才是我的追求。”

丽塔从鼻腔里喷出一缕烟气。“难怪喝起葡萄酒了,那玩意儿有什么好,跟奎宁水(奎宁水是由苏打水、糖、水果提取物以及奎宁调配而成的液体。经常被用来与烈酒调配成各种鸡尾酒。)差不多。”

“葡萄酒对人有好处,毕竟是果汁,而酒精又有抗菌作用,绝对有药用价值。医生说——”她伸出一根手指以强调她的观点,可却忽然忘了自己的观点是什么,“医生说你他妈还是闭上嘴老老实实洗牌吧,臭丽塔。”

那老女人的嘴唇仿佛被鱼钩钩住了一样向上翘了翘,发出一声冷笑。丽塔·谢尔曼斯基现年72岁,如何形容她的样貌,恐怕连一流的作家也要头痛。想象一副骨架,每根骨头上都粘了薄薄的一层牛肉干,外面再用一张柔软的橙色鹿皮裹住。不过她的精神倒是相当矍铄,看起来神采奕奕,身体紧绷得犹如拉直的锚索,原本褐色的皮肤变成了橘黄。这女人打网球、打高尔夫、打壁球,打我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匹克球,还玩冲浪板。可与此同时,她抽起烟来像烟囱,喝起酒来像得了糖尿病的斗牛犬,骂起人来就像为了寻找早就被人盗空的藏宝箱而在人间游荡的海盗的幽灵。她嗓音沙哑,好似蚊子振动翅膀,但这副嗓子和她刺耳的纽约口音倒十分相配。

丽塔还能再活八年。

她死得毫无痛苦,甚至还有点好笑。一天夜里她上床睡觉,梦见自己爬到了帝国大厦的顶上。大风吹得她老泪纵横,死神就在这个时候索了她的命,温柔得像个老练的扒手。她再也没有醒来。如此看来,丽塔还真是个走运的死老太婆。

“得了,”米莉安刺激她说,“继续玩牌。”

“我们还有时间吗?”

“我呸,什么话?我们当然有时间,默文又不会跑到哪儿去。”

丽塔那画出来的眉毛向一侧挑了挑。“会的,亲爱的。”

“快点切牌吧。”

埃及打老鼠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每个玩家手握相同张数的纸牌,谁都不准偷看自己的牌面。玩家一个挨一个将手中的牌一张一张面朝上丢入牌池。游戏的目标是赢得底仓中的牌和对方玩家手中的牌。如果你出的牌与对方是同一点数或花色,则可以用手拍底仓中的牌。第一个拍到底仓的玩家可以清仓。或者,如果一名玩家打出一张花牌,对手则有数额不等的机会也打出一张花牌(K:三次机会;Q:两次机会;J:一次机会),若未能打出花牌,则第一名玩家清仓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