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心尖尖

顾怀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出沈园的了,想哭,又忽然觉得这就与当日知道孩子夭了一样,已经没有眼泪能流了。

可偏偏她还跟个傻子一样泪流满面。

一路回了别院,她一个人坐了很久,从天还亮着,一直坐到了深夜。

等到摸着脸上干干的了,她才再次坐在书桌后面,将小小的景德镇窑出来的青花镇纸,压在了信笺上,然后抽了笔筒里一支湖笔,五天里第二次给张廷玉写信。

顾怀袖忽然有些记不得,五天之前自己坐在这里给张廷玉写信是什么心情了。

到头来,一场空欢喜。

夜里,顾怀袖终于推开了房门,叫来了阿德,“再给二爷送一封信去,这会儿二爷应该还在往镇江的道上,腿脚利索些。”

阿德实在是担心顾怀袖,捏着信不敢走。

顾怀袖却叹一声:“命里无时求不来,你去告诉二爷,他那边杂事缠身,耽搁不起了。”

张廷玉如今正在平步青云的道上,停下一日都觉得奢侈,她岂会不知?

瞧着天也要亮了,阿德终于还是去送信了。

一路策马奔驰到镇江府,过了有两日半,终于找了个地方停下来,阿德不知道张廷玉到哪儿了,却知道二爷回来的时候定然也是骑马走陆路,比江上逆流行船快许多。

所以一路的驿站上应该都消息,结果今日在镇江府驿站一问,说是有个四品官在这里换了马,因为连日奔波太劳累,被江苏巡抚宋荦强按着去歇下了。

阿德立刻问了位置,这才火急火燎地往府衙奔去。

宋荦是半路上听人说张廷玉的疯狂的,从常州那头一路水路换了陆路过来,他见着张廷玉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当日丰神俊朗张翰林的风采?只瞧见一个眼窝深陷的疯子。

“您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再急也不能这样要命地奔啊。”

“……”

张廷玉端了茶,嘴唇干裂,他手指枯瘦如柴,自己看了一眼,只道:“这几日的确是跑太快……可很快就要到了……”

茶水略略沾湿他嘴唇,只润了润口,张廷玉却发现自己根本尝不出到底是哪里的茶。

宋荦道:“您要不再歇半日?”

前头康熙来镇江,看见宋荦已经将丹徒的百姓找回来,颇为高兴,说他亡羊补牢时犹未晚。

这一切都是张廷玉指点他的,宋荦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只道张廷玉给自己说话,又拉拢自己肯定不是出于什么单纯的“贤”字,可毕竟是救命之恩,哪里能够轻而易举地说翻脸就翻脸?

更何况,张廷玉这人还是光明磊落。

念头刚刚落下,宋荦还没等到张廷玉答话,就听前面差役来报:“巡抚大人,有个人带着张大人家人的信物来寻张大人了,说有急信!”

张廷玉端着茶的手一抖,也顾不得别的了,只将茶盏放下,“让人进来!”

阿德这才进来,期期艾艾喊了一声“二爷”,然后将信封递上。

一看见阿德脸色,张廷玉就只道事情肯定不好了。

他现在整个人精神都已经绷紧了,根本松懈不下来,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整个脑子都要炸掉一样。

张廷玉心知自己应当是没休息好,这几日赶路都跟疯了一样。

他强压着这种因为疲惫而出来的焦躁,撑着精神,将信纸给拆了,拆了三回才取出了信纸。

然而这一回展开信纸一看,纸上仅有寥寥几字。

他看了,虽在见到阿德的时候就有了预料,可真正事实迎头痛击过来的时候,他却难以压抑自己心底的压抑,劈手将酸枝梨木茶几上装着滚烫茶水的茶盏,摔在地上!

“啪!”

碎瓷片伴着滚烫的茶水一下溅开!

张廷玉手掌被茶水给烫了,可他僵直地站在那里,体内酝酿着的却是风狂雨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