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开逛上(第2/11页)

姜小沫对江湖上卖艺的规矩了如指掌:一不能去茶楼,没势力的开不了茶楼,他穷光棍一条,不必在太岁头上动土,天津卫讲话,不能“找鬊”;二不能去书棚子,那些地方人头儿太杂,有的是“戈挠”生意的滚地龙、坐地虎,捡人家吃剩下的也没意思;三不能去路边,路边说野书的太穷,唾沫横飞说上一整天,挣的钱买不了半斤棒子面儿,个个温饱难求,讹不出什么油水。他姜小沫“端大碗”,必然是去开在茶馆中的书场子,先生正经说书、书座儿正经听书、每天的茶钱不算多可也不算少。远的不说,天津城东北角书场子就不少,有名的“卿和、福来、乐友、彤福、宝升”,不下七八家。行走江湖的说书先生在此打擂,有文有武,有温有暴,比着施展看家本领。想在书场子说书,该拜的码头都得拜到了,该交的钱分文也不能少,所以不怕别人来找麻烦。何况天津卫“地皮硬”,不是听书的舍不得掏钱,而是能耐不行的要不下钱来,没两下子的说书先生根本不敢登台。姜小沫带着傻哥哥,先在各家书场子门口转了一通,踩踩道儿,他是“听胜不听败”,哪个场子人多去哪个场子,因为听书的人多,说书先生挣得才多。

这天上午,姜小沫把身上最后几个钱拿出来,跟傻哥哥吃了一顿三皮两馅的牛肉饼。小贩做买卖挺实在,舍得加香油和面,肉馅抹了足够半寸厚,放在铛子里煎得焦黄酥脆,咬在嘴里“咔嚓咔嚓”的。俩人吃得满嘴流油,不住打着饱嗝。姜小沫叼着炕笤帚苗当牙签,袒胸露怀,趿拉着鞋,手拿一个掉了瓷、裂了口的空碗,傻哥哥拄着双拐,“呱嗒呱嗒”地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来到乐友书场子。门口水牌子上写着大字——“特聘廖春庭演说《响马传》,白天开书,风雨无阻”。书场子说书,通常是一天两场,吃过晌午饭开一场,称为“白天”,也叫“正地”,晚饭之后再开一场,称为“灯晚儿”,也有在正午饭时加演的,称为“说早儿”。天津卫最叫座的传统书目,一个是《响马传》,前有“开隋九老”,后有“四猛四绝十三杰”,给英雄好汉排了名次;再一个是《水浒传》,专讲杀人放火、替天行道,都符合天津卫码头脚行、混混儿锅伙的风气。廖春庭成名已久,姜小沫也曾有所耳闻。

二人一前一后进到书场子里,台上说书的是个小伙子,十七八岁,身子板单薄得跟鳎目鱼似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长得挺端正,估计是廖春庭的徒弟,正角儿不会这么早登台。此时算上姜小沫和傻哥哥,听书的不过五六个人。小徒弟说的是《精忠传》,可能没上过几次台,师父抻练得也还不够,坐在书案后头眼神发虚,飘来飘去地不敢往台底下看,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搁,一会儿摸摸扇子、一会儿动动手绢、拿起茶壶想喝又觉得不是时候……说得倒是挺卖力气,嘴皮子也利索,倒仓也倒得不错,细声细调的小公鸡嗓儿,夯头也挺高,从岳飞到相州考武举开的书,再到进京考武状元、周三畏赠宝剑、枪挑小梁王、大闹武科场、宗泽放走岳鹏举……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讲了一个多时辰,光跑梁子了,说得自己脑门子直冒汗。赶到裉节儿上,觉得该拍醒木了,可是偷眼一看底下这几位书座儿,嗑瓜子的、喝茶的、打盹儿的、聊闲天儿的,根本没人听书。小学徒拿着醒木悬在半空,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傻哥哥不耐烦,拿拐杖往地上哐哐乱戳,紧着叫倒好儿。姜小沫也在底下起哄:“嘿——好啊!小先生真舍得给书听,换了别人这段书得说半个月,你可倒好,洋座钟上满弦了,赶着投胎去是吗?”小徒弟羞得满脸通红,醒木也没敢拍,收拾收拾东西作揖下台。反正是白饶的,听书的用不着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