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小沫憋宝上(第2/10页)

姜小沫拿眼一瞄就明白了,驴马市上的商贩虽多,却忙于做买做卖,要饭的过去搅了买卖,那不是故意找打吗?杂耍场子上的人也不少,可都是来看玩意儿的,十之八九带着零钱,却有道是“善财难舍”,有钱还留着解闷儿呢,舍不得给穷人。卖艺的挣一天花一天,谁也没有闲钱打发要饭的,想要饭得往堡子里走。

满清入关时的“八大皇商”,在堡子里盖起一座座深宅大院,十几条大街纵横交错,街面上的饭庄子、老酒馆、绸缎庄、车马店、药房、当铺、刀剪铺……一家挨着一家,不过姜小沫不敢往那边走,因为他爹娘是跑江湖卖艺的。以前的江湖人背井离乡冲州撞府,吃着破梨烂枣大碗茶,跑遍了三山四码头,他自己也在花子堆儿里混过,对丐帮的规矩一清二楚。正所谓“讨饭花子结成伙,大罗金仙不敢惹”。旧时西北路的丐帮分成“里家门”和“锁家门”,拜着不同的祖师爷,有道是“里家门走遍天下,锁家门独占一方”。里家门是游走各地的流动乞丐,锁家门则固定在一个地区乞讨。用丐帮的市语来说,乞丐占据的固定地盘叫“讨吃窑”,大帮主称为“鞭杆子”,据说是当初老皇爷亲赐了一根牛皮鞭子来替代打狗棍,锁家门的花子头世代相传,每年还要交由当地的官府验鞭,验完了加盖官印。这根鞭子象征着花子头的权势,打死人不用偿命。鞭杆子往下还有充当军师的“落子头”、打头阵的“帮落子”、编唱词的“相府”、舍皮肉的“扇子”、豁命的“破头”等等,可谓等级分明、规矩森严。锁家门的乞丐不只讨饭,街面上的粪便脏土,全由他们清理,捎带着抬埋路倒,扒下死人衣服,洗掉血迹泥污,卖给估衣铺子。最有油水的是“蹲门子”,哪家有红白喜寿,得提前给够了他们钱,到时候派几个叫花子守在路口,蹲到主家看不着的地方,拦挡外来的饥民乞丐。主家认头掏钱,买的就是这份清静。锁家门的鞭杆子在讨吃窑中说一不二,当地商户按月给他交银子,否则难求安稳,包括八大皇商在内,很多有钱有势的大财主、买卖商号的大老板,甚至当官的遇上急难之事,也得求鞭杆子帮忙。

姜小沫来到口北,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不过他鼻子底下有嘴,在城外驴马市打听了一圈,便从一个老叫花子口中得知,口北锁家门盘踞在祭风台二鬼庙,周边有不少乱葬岗子和旧砖窑。所谓二鬼,其一指衣衫褴褛讨饭行乞的活鬼,其二指扔在乱葬岗喂野狗的死鬼。乞丐们成群结伙聚集在二鬼庙附近的破砖窑和坟窟窿中,白天出去乞讨,晚上把讨来的吃喝混在一起,点燃柴草,用大锅熬成杂和菜。为首的鞭杆子人称“大罗罗密”,是个全身脓疮的大胖子,坐着躺着一边高。还长了一对阴阳眼,两只眼一个大一个小,大的盯着活鬼,小的盯着死鬼。手持掩身棒子,身穿团龙褂子,捧个破砂锅子,统辖三十六个讨吃窑,比察哈尔督统管的地盘还大,官府管不了的全归他管。手下那些个叫花子,不乏负案在逃的贼寇、杀人越货的强盗。到了这个地头上,皇上的二大爷和阎王的小舅子都没他好使。他这个花子头儿,甚至放债借粮。放债是驴打滚的蹦蹦利,放一百还二百;借粮二八扣,借八斗顶一石,还一石顶八斗,借出去发霉的陈粮,还给他得是头等的好粮。流民乞丐来到口北,在驴马市讨饭不要紧,但是不能进城门,城里头那一大片,全是锁家门的讨吃窑,外来的乞丐想在城中夺食,那不是活腻了找死吗?

驴马市白天人多,天一擦黑即散,周围的几家小饭铺也只卖晌午饭。外来的里家门乞丐,大多裹挟在逃难的灾民当中,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有人为了讨得一口半口的吃食,不惜割掉半张脸,或是截去一条胳膊两条腿,在地上爬来爬去,磕着头乞讨,用花子们的行话叫“披街”;也有耍蛇的花子,背着蛇笼,里面塞着三条腿的癞蛤蟆、四个爪的蛇舅母、猫崽子大小的老耗子,手上摆弄着一条一尺来长的花蛇,在众人眼前乱晃,这一路称为“扯溜儿”;也不乏“拍花”的人贩子,江湖上称之为“吃腥饭的”,借讨饭掩人耳目,东边偷个小闺女,西边抢个小小子,专干拐卖人口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