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鼠(第2/7页)

嫂子仍然任劳任怨地来打扫,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将那些没吃完的、干掉了的饭粒,还有那些丝绒和棉絮扫出门。我觉得她心里对这一切都很清楚。她也帮我抹桌椅,但她从不接近那个鞋柜,一次也没有过,真是怪事。照我分析,鞋柜前面挂的布帘子已经很脏了,早就该换洗了,她不会注意不到。当然它是很安静的,它从未在她打扫房间时弄出过响动。

哥哥的态度则有微妙的变化。哥哥坐在我的床沿一口接一口地叹气,埋怨我在生活中太缺乏主动性了。“你为什么不找一个精神寄托呢?!”他说这话时像是问我又像是问另外的什么人。以前,他并不像现在这样关心我的精神状态,他一向认为我过得不错。

“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你还对我抱希望啊。”我嘲弄地笑了笑。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嘛。其实我倒并没对你抱希望。”

他的背影显得有点委屈有点无奈。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争吵声,近来他和嫂子之间有时会发生争吵。我当然知道哥哥绝对不是想要我离开他的家,正好相反,他还生怕我离开呢。好久以来,他就每天几次到我房里来探望,口里并不说什么,只是看见我在房里就放了心似的。也许,他担心我要出走吧,他就是这种喜欢瞎操心的人。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他是知道关于老鼠的事的,也有可能是嫂子告诉他的吧。他不时起身往鞋柜那里走过去,然后又走回来,他甚至做出要掀起布帘子的样子,但是他的手总是在半途又停止了。我还发现他回家的时间提早了。难道他放心不下我才提早回家吗?上了年纪的人总爱疑神疑鬼的。

也许母鼠已经生下了幼鼠,也许还没有。它的确是太胆怯,太谦卑了,一点响声都不弄出来。即使在半夜,它出来觅食时,我也从来没听到它弄出明显的响动。我是知道它出动的时间的,这又是我的一种奇怪的直觉。当我为莫名的、坚决要醒过来的意志所支配,奋力睁开双眼之时,就会看见地板上那个小小的黑影。我看不清它的肚子的状况,我只知道它的动作并不快,还有些笨拙。它巡游一圈,将它认为好吃的吃完就回到窝里去了。

我想,幸亏我不同哥哥一家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不然的话,每天给老鼠留食物的勾当真有点见不得人。从一开始,我就是在自己房里吃饭的。当嫂子将饭做好时,我就去厨房取了我的那一份回房,我吃完后就把碗送回厨房。这种事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哥哥从未表示过异议。昨天我去厨房取我的饭时,嫂子眼也不抬地用锅铲指着一盘菜对我说:

“这个是你喜欢的,多吃点吧。”

那是一盘腊猪肉,她知道我从来不吃这个,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踌躇了一下,还是拨了些到自己的碗里。回到房里后,我才恍然大悟。于是那几块腊肉全躺到了地板上。第二天早上她来收拾房间时用清洗剂擦了好一会才将地板擦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夜里我吃惊地发现母鼠的身体差不多长大了一倍。当它在地板上跑时,已经可以听得见轻轻的、有弹性的响声了。大约这是因为我每天为它提供高档的饮食吧。我偷偷地掀开过鞋柜的布帘子,并没有发现里头有幼鼠。母鼠的肚子还是那么大,还是拖到了地上。那么让我将它看作一只大肚子松鼠吧,我这样对自己说。很多人都饲养松鼠,还没听说过松鼠会传染疾病。虽然我养的是地地道道的家鼠,但它待在房里从不外出,也不咬烂我的家具,它传播鼠疫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小的吧。我认为我能够同它和平共处。最近它有点儿长得太大了,吃得也多起来,不过只要嫂子乐意供给它食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嫂子总是说:“吃吧,尽量吃,你不会把我们吃穷的。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吃得穷呢?”她说话的口气很像在兜售她那些化纤织成的假棉袜。然而饭食却是货真价实,不仅仅我爱吃,母鼠也同样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