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今昨两天

宜春酒楼的四铺席半大小的房间,在两人看来总是令人愉悦的幽会地点。濑川一丝身穿江户碎花纹的里外两层和服,丝绵的扎染是不大显眼的暗花图案,这是桔町绸缎庄的情趣。他侧身而坐时,从分开的膝盖处隐约可见的长衬衫的图案是扎染成黄绿色加上白色独轮花纹的,显然是在衿圆服装店定做的。竖条纹的黑缎子腰带是旧式的狭窄的样式,一端用红丝线绣着“如源”二字,大概是滨町平野屋出售的商品。若是常人,这种打扮会让人讨厌,而一丝是旦角,反而让人觉得是匠心独具。濑川双手在背后系紧腰带,坐直身体,满不在乎地把烟筒和荷包往腰里一插。那烟筒是泰真(1)的清水红叶图案的长门烟筒,而荷包的古旧骨佩头金里泛红,那银色蛇皮花纹上金沙斑点的金属烟杆不知出自哪位工匠之手。

“阿驹,那我去去就来,一两个小时后准回来。行吗?别不吭声呀,给我把外套拿来!”

驹代的黑绉绸外套还未脱下,她烦躁地用火筷子戳着火盆里的炭灰,低着头冷淡地回答:“好,我等着你。”她猛然抄起桌上的酒壶往茶碗里倒酒,直到快溢出来,一丝迅捷地一把按住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真有点反常。那位客人是早先老爷子在的时候一直为我捧场的大阪人,袖崎先生难得这次有机会来这儿,他是特地陪客人一起来见我的!”

“要是这样,大哥早该知道今晚的安排才对呀。刚才你不是还在后台和山井先生说戏散得早了,要叫上他一块儿出去的吗?又突然冒出要去应酬,我绝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大哥你有点太……”驹代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这么说,你是死不同意喽?不同意就不同意,我不去就是。”濑川一下子变成了谦恭的态度,对驹子察言观色。驹代到底说不出那就别去了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用手帕擦眼睛。濑川故意摆出不着急的样子,又抽出掖在腰间的烟荷包,抽起了烟,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你说别去我顶多不去了。得罪对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磕打了一下烟袋锅,“你不是也得罪过重要人物吉冈先生吗?这次我也去得罪一下,那我们之间也就扯平了。”

濑川一下子躺了下来,摆出一副你看着办吧的架势。如此一来,迷恋他的软弱女子只能求他去了。情场老手濑川一丝从一开始就算到这一结局,万一女方还是不依不饶地纠缠不放,到时最多不管不顾地甩手硬走便是,这样双方就难免冷言恶语相向,以往遇到这种场面,最终没有志气败下阵来的总是女人。只消将她晾上一年半载,到时借机温存一番,女人马上就会怨气全消,和好如初,这点道理甚至不用看《梅历》(2)中米八、仇吉那段就可了然。濑川不仅早已对两人的未来有所预见,而且老实说,他内心对驹代已经厌倦了,只要能碰到合适的取代者,便随时与她一刀两断,即便断不彻底,濑川也不想陷得太深。驹代现在好像已经为自己借了不少债,要是再被缠上个半年一年的,恐怕到时候不管自己是否情愿,也非得娶下她不可了。倘若迫不得已非落到那个地步的话,濑川也只能死心认命,这就说明自己毕竟不是驹代的对手。

先前驹代虽然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放濑川走,但是此刻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再这样任性无理取闹,即使勉强留下了濑川,那么平时在艺人中就有少见的死心眼、任性随意、不会说好话等个性的濑川——这正是令驹代着迷的原因,之后真不知会如何大发脾气,这样一想,就多少有些害怕起来,加上濑川又说得那么言之凿凿,说不定真像他所说是来了大阪的有头有脸的客人,于是她改变了一开始的咄咄逼人的态度,口气也软了下来:“大哥,时间越来越晚了,你还是快去快回吧。大哥,我再也不说什么了……”说着,依偎过去,小心翼翼地探望濑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