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演出

每年春秋两季,由歌舞伎座剧院主办的为期三天的新桥艺妓演艺大会,今天是秋季大会的第一天,第一个节目是规模盛大的集体舞,此刻刚刚落幕。

“我说,咱们早到一点还是好哇,《御玉池》排在第三演呢。”太太模样的女人把手里的印刷品递给南巢,并往茶碗里倒茶,她三十四五岁,梳着圆发髻。她的身旁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可爱的小姑娘,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梳着小圆发髻,披着印有小碎花纹的外褂,上面附有宇治派的家徽,一看就知道那是母女俩。母亲看来是南巢家常来常往的艺人师傅,她们四人坐在正面观众席偏东侧的池座里。

“哎呀,夫人,真是不敢当啊!”宇治派师傅接过茶碗,“快十年了吧?我记得那时还是前代濑川先生演的,就是那个净瑠璃吧。”

“就是。这几年也不知怎么搞的,经常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把我写的一些不成体统的狂言、净瑠璃的剧本搬上舞台,真叫人难堪,太不好意思了。”

“我也一样,看到自己写的东西上台演出,心里就不舒服,即使这样,还不如当初不写更好……嗬嗬嗬嗬。”圆发髻女人边笑边用牙签将羊羹切割成方便女儿吃的小块。

“哈哈哈哈。”南巢看着节目单只是古怪地笑笑。节目单上的第三个节目是南巢的旧作《御玉池来历闻录》,在这一出净瑠璃的剧名下面,排列着常盘津调的成员和三名艺妓的名字,可南巢对此完全不加留意,而是迅速把注意力转到四周嘈杂的环境,一些晚到的观众正在拥进剧场,走道、大厅自不必说,连东西两侧的演员通道及正面的方形池座之间过道也被来来往往的观众、互相打招呼的人们弄得乱糟糟的,混乱不堪。

仓山南巢觉得与其观摩自己写作的净瑠璃、狂言剧演出,不如漫不经心地浏览乱哄哄的剧院里观剧者的衣装和发型的流行状况来得有趣,所以碰到剧院把他当作剧评家或作家邀请观剧时,不管那是近郊的小剧场还是有正规的桧木大舞台的戏院,均从不计较,有请必到。但是他已不会像十年前那样卖力地发表评论了,即便碰到实在看不下去的拙劣表演,他也会努力善解人意地说些好话加以褒扬,但也经常会夸赞不到点子上,反而成了自然的热嘲冷讽。这一点颇受那些有见识的剧作家们喜爱,尽管南巢根本不在乎自己作为剧评家的地位,但是他的地位却在出人意料的方面保护着意想不到的势力。说起来,南巢煞费苦心地创作狂言、净瑠璃新作还是十年前热衷于出入剧场那时候的事了。自那以后,随着时尚的年年变化,他发现剧场的演出方法、演员的性格品行和技艺风格以及观众的一般兴趣,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世无一定之规,为此动肝火也犯不着,所以他尽量使自己与这方面的兴趣渐行渐远。然而,这两三年也不知道刮的是哪边的风,南巢十年前写的剧本往往一年中总有一两次被某处的戏院上演,一开始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之后改变了想法,觉得世人总算慢慢开眼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最后才认定当今的社会盛行对善恶新旧不加区分,对任何事物采取满不在乎的态度的风潮,因而自己的现状不过是一时的歪打正着而已。之后,南巢每逢遇到自己的旧作上演时,只顾独自回忆自己年轻时代的往事,沉浸在悲喜交集的思绪之中。南巢已经完全没有参与什么、再与梨园界为伍的野心了,比起对任何事情的活跃进取的现实来,还是沉溺在对往昔那种惘然若失的追忆中,更令他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深刻的余味。

“阿杵,”南巢叫了同来的宇治派师傅,“那儿东边楼座的第二个人不是荻江的阿万吗?上年纪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