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第2/4页)

见到满脸平静的金茜,本多立即涌起一种哀怜之情。身处异国他乡,脉脉温情,卷裹于遥远的肉的阴谋之中。眼下,炉火映照着她那褐色的半个面孔,团缩着身子,紧挨着壁炉,头发几乎就要烤焦了。她脸上不断露出微笑,两排美丽的白牙闪闪发光,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

“你父亲来日本时,一到冬天,他就直喊冷,好可怜呢。他一心盼望夏天。你也一样吗?”

“是的。太冷了,我不喜欢。”

“哎呀,这冷是临时的,再过两个月,日本的夏天就到啦。这里同曼谷差不多。……看到你这么冷,就想起你父亲,也想起我的青年时代。”

本多说着,走过去将烟灰弹到壁炉里,从上面偷看一眼金茜的膝头。于是,张开的双膝像合欢叶儿一样敏感地闭合了。

大家将椅子远远搬开,一起打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其间,他看到了金茜的各种芳姿。例如,金茜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始终并拢那双美腿的情景;还有她所演示的西洋女子那种即使一时大意也毫不走光的懒散之态。但有时又突然打乱规矩,实在使得本多吓了一跳。她第一次来到炉火旁边就是这样。她寒颤颤地高耸着肩膀,伸着下巴颏,缩着脖子,高扬着纤细的臂腕,一面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那种样子带有一种中国式的轻薄。当她渐渐挨近火焰而坐时,又像热带午后集市上顶着浓密的树荫卖水果的女人,盯着即将逼近眼前的灼热的阳光。这时候,她两手抱膝,弓腰塌背,丰满的乳房紧紧抵在大腿之上,以压扁的双乳和两腿的接点为重心,整个身子围绕这个重心轻轻摇动。一副世界上颇为低贱的姿势。这个时候,绷紧的肌肉、大腿、臀部和脊背等极不高贵的地方涨大开来,本多嗅到一股犹如密林枯叶堆上发出的强烈的野性味儿。

克己呢?白兰地雕花玻璃杯的斑纹映着他那白净的手,他表面平静,内心焦灼。本多蔑视他的性欲。

“今夜请放心,你的房间一定会烤得很暖和的。”未等提起住宿还是不住宿这个问题,本多就抢先说道,“我将给你的房间搬进两只大电气炉。在庆子女士的周旋下,我家的电容量已经提高到美国驻军的水准了。”

但是本多绝口不提这座西式建筑为何不安装火墙、暖炕等采暖设施。鉴于油很难弄到手,有人劝他砌一条烧煤的火墙,妻子很赞成,但本多没有采纳。因为要建火墙得有两道墙壁,但对于本多来说,他只需一道墙壁,这对他很重要。

……本多对妻子撂下一句话,说要到一个僻静之处作调查,就一个人趣装来到这里。离家时妻子一番极为普通的叮嘱的话语,简直就像诅咒,黑色煤烟似的驻留于心头。

“那边很冷,别感冒啦。这样的雨天,御殿场的严寒超过预料,千万不能感冒啊!”

——本多眼睛贴在墙洞上,翻转的睫毛剑一般刺了一下眼睑。

金茜尚未更衣,为客人准备的睡衣依然放在床上。她坐在镜台前的椅子上,专心致志看着什么。原以为是读书,但远看又小又薄,好像是照片。什么照片呢?他想等待个合适的角度。但还是看不清。

金茜哼着单调的曲子,好像是泰国歌。本多很早就在曼谷听过像拉胡琴似的刺耳的中国流行曲。这使他突然联想起夜间金行金链子连续不断的灿然响声,想起早晨运河上声音嘈杂的船市的情景。

金茜将照片收在手提包里。他向床铺走近了两三步,也就是径直向窥视孔走来。本多以为金茜要过来捣毁窥视孔,一时吓得魂飞天外。但是,她却一下子跳上远处那张依然遮着床罩的床,接着又抬腿跳到墙边整理好被褥的这张床。本多眼前只能看到金茜的腿脚了。

金茜在自己床上跳跃了两三次,每跳一次就要转换一下方向,眼看着袜子后面的那条线歪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