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3页)

她的肖像位于殿堂的一隅,一半被阴影遮盖了。这是一幅站立着用一只手支撑着窗边桌面的肖像。窗外若隐若现的蓝天漂浮着晚霞,枝条弯弯的橘树向窗内窥视。桌面上有一只景泰蓝花瓶,插着一支小小的莲花。此外,还摆着金色的酒瓶和酒杯等。王妃金色的泰裙底下露出一双美丽的纤足,身上披着桃红的绣花霞帔,肩头悬着宽阔的绶带,胸前佩戴着金光闪闪大勋章。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象牙扇。扇穗子,还有地毯,都是和晚霞一样的火红色。

本多特别倾心的是五张肖像中最可爱最美丽的娇小容颜,那丰满而富有弹性的朱唇,稍带冷峻的目光,以至于那简短的发型,无一不使他想起月光公主。此种相似,在目不转睛凝视的当儿,又渐次消散了。过些时候,又像占据画面的夕暮,不知来自何处,由室内的四隅奔涌而来。不久,又如握着扇柄的小巧而黝黑的纤纤素指,或者像支撑着桌面的兰花指尖儿,同一相似的印象重新浸润而来,终于,就连冷峻的目光和朱唇,都令人觉得和月光公主毫无二致了。但是,穷其顶峰的相似,忽而又像沙钟,颓然崩塌下来。

这时,里面的门敞开来,那三位老女官簇拥着公主出现了。本多和菱川伫立原地,深深行礼。

看样子,邦芭茵之行消解了女官们的戒心,对于惊喜地喊叫着奔向本多的公主,没有任何人阻挡。公主只顾撒豆子般地叫喊,菱川就像啄食随处崩落的豆子的鸽子,忙不迭附在本多耳边做翻译。

“好漫长的旅行啊!……我太寂寞啦……怎么不给我写信呢?泰国和印度哪国的象最多?……我不想到印度去,只巴望尽早回日本……”

接着,公主拉起本多的手,将他领到斯南塔王妃的肖像前边。

“这就是我的祖母。”

她自豪地说。

“公主就是为了让本多先生看看这幅美丽的肖像,才请您来却克里宫做客的。”

第一女官从旁插话。

“可是,我只是继承了这位斯南塔王妃的身子,心灵却来自日本。果真如此,我想将身子留在这儿,光是心灵回到日本。不过,要那样我不就得死吗?所以,还是要把身子一道带回日本去。正如小孩子不管到哪里总要抱着可爱的布娃娃一样……您懂我的意思吗?本多先生。您所看到的我的可爱的身姿,实际上只是我怀抱的布娃娃啊!”

当然,公主天真无邪的口吻,无疑不像菱川翻译的那么条理清晰。然而,公主滔滔不绝讲话时的清澈的眸子,早已抢在被翻译过来的话语之前,令本多的心里不寒而栗了。

“还有一只布娃娃哩。”公主依然不顾大人们如何困惑,欻然离开本多,飞身奔向窗格子形的阳光照耀下的大厅中央。那里摆着齐胸高的大理石桌子,镶嵌着一些错综纷纭的象牙雕的花纹。公主由蔓草到花纹,热心地用指尖儿一一指点着,“同我相似的娃娃在洛桑,那是我的姐姐,不过,姐姐不是布娃娃。我的姐姐身子和心灵都是泰国人,她和我不一样。我是真正的日本人。”

她的嗓音像唱歌。

公主高兴地接受了本多进献的纱丽和诗集。但她只翻翻诗集的几页,就作罢了。公主还不会说英语,一位女官颇为抱歉地加以说明。本多的用心遂归于徒劳。

在这座毫无家庭气氛的厅堂内,本多暂时被公主所追迫,为她讲述了一些印度的故事。公主听得入了神,泪眼盈盈,散射着莫名的哀伤之色。本多见了,心里很难受,因为自己对她隐瞒了明日归国的事。

何时能同公主再度相逢呢?公主长大以后想必会更加美丽吧?到那时不知道有没有相见的机会。说不定今日就是和月光公主诀别的一天。或许转生的神秘,也会像热带午后掠过庭院的一羽蝶影,不久就会从公主的记忆中飘逝吧?抑或这一切都是勋借助年幼无知的公主一番呓语,向本多转达自刃之前未曾辞别的歉意吧?这么一想,就可以心情轻松地离开曼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