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3页)

电话打完了,霎时安静。伟强转过身,看到张春梅站在床边上。春梅被他的目光刺得一时不知怎么自处。

“我去看看儿子。”春梅道。

“别打扰他,”倪伟强招了一下手,“坐会儿。”

张春梅坐下了,两个人都不说话。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该分析的也分析透彻,儿子做了炮灰,眼下,就等王院长回来,看能否驱动院长去做工作。当然,他们还要去见焦老师,直接交锋。不过,春梅和伟强都觉得,让焦老师主动改变结果的可能性不大。他如果改了分数,让斯楠通过,不等于打了自己的脸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宋老师也说了,斯楠补考的卷子,院里提请过学术评估,那卷子王院长和几个教授都看过,是一份可过可不过的卷子,改得严一点就挂科,稍微松一点,及格没问题。

“大局势不利。”倪伟强突然说这么一句。

“再不利也得拉回来。”春梅坚定。

“国家现在查学术造假查得很厉害。”

“我儿子又没造假!”

“我是说大环境,氛围,现在谁敢乱动?姓焦的死死抓住他是学术公正公平,老师有权利给学生不及格,谁都拿他没办法。”

“是不是离了婚的男人都这么变态?”春梅带情绪,她听宋老师说,焦老师是离异带孩的男人,感情生活很不如意,“他要是个好人,他老婆能离开他吗?”

伟强轻轻说:“也许是他想离开他老婆。”

春梅哽了一下:“不管是谁离开谁,这样的男人就是有问题!”伟强不争辩。春梅又说:“是不是男人一到中年,不做出点事情来就不痛快?”

一语双关。

“是。”伟强直面,给肯定回答。

“你不痛快,就拿我开刀!拿我儿子开刀!有天理吗?!我还不痛快呢!我还停经了呢!我杀人了吗?我放火了吗?!我有一句怨言吗?还不是有苦往自己肚子里吞,怎么能祸害别人!还教书育人,都是王八蛋!自己都不是人!”春梅越说越激动,再度泪如雨下。妆也花了,露出真面目。

伟强的理解是,春梅口中的这个代称“你”,既指焦老师,也指他倪伟强,碰巧,他们都是中年男人,而且都教书育人。换位思考,伟强特别能理解焦老师,理解他的烦躁,理解他的绝望,理解他的焦虑——何况他还姓焦。他需要存在感。人到中年,困兽犹斗,这个焦某人,恐怕比他倪伟强还要痛苦,还要觉得人生没有希望。在学术圈混一辈子,倪伟强是为没有突破而痛苦,是为人生一成不变而痛苦,可焦老师呢?连他尝过的这些甜头都没尝过,你说说,一个一辈子都没怎么带过学生,没有受到过尊重,没有在学术圈站稳脚跟的老师,马上就要退休,他会怎么样?倪伟强接触过这样的人。就像他们学校的某些老师,退休前,啥也不敢说,退了休,整天在微信群大放厥词。他看不惯这种人,相比之下,焦老师这种在退休之前实施最后疯狂的人,倪伟强反倒高看他一眼。这不就是有权男人身上常见的五十九岁现象吗?焦老师要沉没,一辈子要完了,好,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很不幸,倪斯楠成了他中年焦虑的牺牲品。不过,倪伟强知道,这些话都不能跟张春梅说,现在,在她眼里,焦老师十恶不赦,千刀万剐也不解恨,跟他当初提出离婚时一样。

见王院长,是春梅和伟强一起去的。也是在办公室,是个傍晚。春梅感觉王院长有点偷偷摸摸的。王院长说明了情况,也讲了自己和院方包括宋老师做出的努力,包括再次评估斯楠的那张卷子,但目前的难度在于,分数已经上了学校的系统,再改难度很大,关键焦老师态度坚决,事情僵住了。马上要进入毕业季,程序一往下走,就必须有个定论,如果不尽快处理好,对孩子的未来很不利。最后,王院长说:“倪斯楠很优秀啊,斯楠爸爸,你也是这个系统的,应该知道老师对于好学生的渴求,斯楠是我们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我们肯定希望他能留在院里,继续深造,成为老师的左膀右臂。”倪伟强点点头,不说话,其实王院长这么一提,他心里已经有数,儿子的硕博连读基本泡汤。眼下要处理的,是关于毕业,以及未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