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3页)

门呱嗒一声关上了,伟强走了,春梅靠在床头,远远看着卧室小圆桌上的合同。两份生死簿,签了就能投胎似的。坐着坐着,春梅眼泪又下来了。她为自己哭。为青春的逝去而哭,为未来的无望而哭,为人生的荒诞无意义而哭。在外人看来,她什么都有了,可这一切稳固吗?人生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稳固的,只要你不死,随时都有危险,你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就算那样,也不能保证不随时遇险、满盘皆输。手机振动,她坐着不动,又响了一会儿,张春梅侧着身子,拼命够过来。是儿子打来的。她连忙接了。鼻音要隐藏。在儿子面前,她必须是个快乐的妈妈。

“妈——”斯楠的声音不对。

春梅紧张。

憋了半天。斯楠支吾。

春梅啧一下:“怎么了,说呀!跟妈妈还有什么不能说。”

“我挂科了。”斯楠吐露真言。

春梅犯晕。第一感觉,打游戏打的,大学四年,她的宝贝儿子什么时候挂过科,又怎么可能挂科?重点学科重点班重点实验室,斯楠优秀得足以让她跟任何人炫耀。

“硕博连读可能没了。”斯楠再下一城。

春梅顿觉眼前一片黑。这比她签署离婚协议还恐怖一万倍!订机票,再贵也订,张春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立刻去西部,飞到儿子身边去解决问题,硕博连读不能丢!否则孩子四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这可是整个人生格局的颠覆!从家里到机场,张春梅的电话一直没挂,她跟斯楠交流询问情况,安抚情绪。电话里,斯楠已经哭了,他不过活了二十一年,什么都平平稳稳顺顺利利,哪能受得住这种事。春梅给儿子指示:“先别在宿舍住了,学校附近有宾馆,去开一间,妈妈很快就到。”

上飞机前,春梅打给伟强,说话干脆利索,适才签离婚协议前的悲伤情绪似乎一扫而光:“我现在马上去甘州,你尽快过来,儿子不能按期毕业了。”伟强也认识到问题严重,当即表态,马上过去。挂了电话,春梅又向主编请了几天假。一听说是儿子的问题,吕主编也没打坝子[12],果断放人。

上了飞机,张春梅一颗心狂跳,等空姐来倒水,她喝两口,深呼吸,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乱,世界大战她都不能乱,她要保持理性,她是个母亲,她要力挽狂澜。

综合刚才儿子在电话里断断续续透露的信息,春梅基本拉出了个时间轴:春节前的期末考,斯楠的专业课铁磁学挂了科,分数是42,据斯楠说,该科目老师去年就有故意出难题为难学生的倾向,去年那届有七个人挂科,其中包括已经报送本校硕博连读的学生。挂科后,过完春节,斯楠参加补考,再次挂科,分数51,斯楠认为补考难度增加了,老师改卷子也有问题,去找该门课老师焦某询问,焦某坚持该分数,并表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铁磁学是专业课,必须通过才能毕业,保研资格才能生效。而不巧的是,学校今年返校考试——也就是九月份的加考(算是第二次补考机会)规则取消。这就意味着,斯楠现在因为这一门专业课毕不了业,硕博连读资格跟着取消。

斯楠为这个问题找过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他的硕士导师,班主任四处奔走,并且请院长去跟焦老师做工作,目前的情况,焦老师一口咬定,自己公正公平,分数已经上传学校教务系统,万没有再改的可能。斯楠本来不想让妈妈操心,可到了这一步,走投无路,他不得不打电话给老妈春梅。

春梅恨五点。第一,恨那老师。为什么要跟孩子过不去,本校,本专业,又签了保研签了硕博连读,等于是认证过的好学生,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为难。第二,她恨斯楠。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跟她说,年前就发生了,那时候如果能防患于未然,局面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第三,她还是恨儿子。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哦,保研了,就能放松警惕了吗?为什么老师单抓你一个?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有问题,春梅跟儿子说过多少遍,不要整天打游戏。可保研成功之后,倪斯楠整个儿玩疯了,这叫玩物丧志!第四,春梅也有点怨自己。她是不是预判错误?如果当时她不棒打鸳鸯,不拆散斯楠和那个邯郸女孩儿网恋,是不是斯楠就不会那么失落,是不是就不会投入网络游戏寻找安慰?春梅喟叹,儿子,妈妈是为你好呀!可是,环环相扣,可能正是这句“为你好”,导致了眼下的败局。第五,再往前追溯,春梅恨伟强。要不是当初他在外面玩女人,倪斯楠怎么会情绪波动,高考发挥失常,得了个不尴不尬的分数,为了选好学科,只能往甘州走。包括这次保研也是。春梅能明白孩子的心。斯楠知道父母感情不好,为了不给妈妈添麻烦,他主动放弃外保,选了更稳妥的保本校。这样一来,硕士博士都落定,每个月还有一笔不小的补贴。多么懂事的孩子啊!退一步想,如果伟强不闹事,不整天摆个臭脸,孩子选择外保,是不是就没有这些问题?追溯到源头,罪魁祸首,还是倪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