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处暑(第3/12页)

只是不论多艰难,大军每日需行七十里,庾燎多年征战,怎会为此动容,此时他骑在马上,只觉得曾经受过箭伤的左腿无比酸痛,甲胄被细雨浸透,寒意又透过数重衣裳,湿衣贴在肌肤之上,触及旧伤,更是难耐。庾燎却并无半分神色显露。他看了一眼随在后方的心腹郎将梁涣,梁涣立时会意,打马上前听令。

“埋锅做饭吧。”庾燎下令,“下雨天寒,吃点热食,大军再过峡口。”

梁涣大声传令,立时中军派出十余骑,各执令旗四散传令。数刻之后,大军有条不紊缓缓停下,各部派出炊伕,准备生火做饭。庾燎翻身下马,却大步朝山脊上走去,梁涣等十余个心腹的郎将、校尉连忙上前簇拥,跟随庾燎爬上山脊,观察地形。

大军行进的道路自然是游骑早就哨探好的,此时放眼望去,只见大队士卒依山而坐,埋锅造饭的炊烟初起,和着雨雾,方自袅袅。数以万人的大军,暂停休整时却肃然寂寂,各自有方,偶尔只有一两声马嘶传来,饶是素来治军极严的庾燎,也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忽见一骑,从东北方向疾驰而来,雨中纵马,来势却是极快,可见骑手骑术颇佳,转瞬即至军中,梁涣早已认出是早先放出去的哨探,必是侦得紧要军情。

果然,哨探匆匆上山来报,小队游骑本来护卫着炊伕去河边取水,不想正巧撞见河对岸也有人取水,看服色竟是镇西军的人,对方猝不及防,狼狈而逃,游骑便一边派人骑马渡河去追踪,一边遣人回来向大军报信。

庾燎兀自沉吟,梁涣便说道:“燎帅,让末将带着人去追吧。”

早先侦得裴献带着镇西军大部南下,据说留下其子裴源带着后营伤兵,亦为镇西军的后路,这一小股镇西军,说不得正是裴源。

庾燎素知梁涣是个谨慎妥当之人,当下便应允了。梁涣带着三千轻骑追了半晌,与那股镇西军短兵相接,镇西军不敌而走。梁涣追上去本欲将其击溃,不久却发现其中的蹊跷,连忙遣了快马回报庾燎。

“不仅有裴源,还有李嶷?”庾燎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是!”遣回来报信的哨探语气中透着欣喜,“因茫河水浅,梁将军一直担忧裴源从茫河逃走,所以在河边布下埋伏,不料裴源拼死抵抗,毫无逃退之意,梁郎将心中疑惑,便暗中遣人从下游渡河侦探,发现竟然有一队人马藏在对岸山间,那队人马甲胄精致,皆携良弓,看服色配置,明明乃是裴献亲卫,所护卫者,必是比裴源更为要紧,所以裴源才拼死不退。”

庾燎身边的诸将无不动容。在京的诸王及王孙皆被戮,太孙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李嶷不仅是寥寥仅存的皇孙之一,而且被镇西军奉作主帅,以号令天下兵马勤王,就连出幽州的崔家定胜军,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李嶷乃是名义上的主帅。如果能生擒了他,或者将他击杀,镇西军和勤王诸师便不足为患了。庾燎很快下了决心:“全军拔营,渡河去追李嶷。”

“得令!”诸将轰然相应,迅速整顿大军拔营追击出去。

茫河水曲折蜿蜒,却是浅浅才没过马蹄。大军渡河之后不久,果然追上镇西军的一小股人马。双方交战,镇西军虽然奋勇,但到底人少不敌。这一队镇西军不仅甲胄鲜明,而且弓箭利害,确实并非一般士卒。

梁涣早就已经探得清楚,此时甩开裴源的纠缠径直与大军汇合,自是精神振作,亲自来禀报庾燎:“燎帅,这些人都配了三马,又携带劲弩,必是裴献留下护卫李嶷的亲卫。”庾燎亦看得明白,见对方虽然且战且退,显然阵形未散,便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切不可放走他们。”

镇西军这队人马仗着一人三马,弓箭厉害,所以退得极快。庾燎乃是用兵老到的宿将,亲率大军,紧紧追在其后。追了不过三四里,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隆隆,绵绵细雨却骤然变得雨点密集。庾燎并没有迟疑,大军在雨中固然行进艰难,但李嶷所率亦皆是轻骑,遇雨马蹄打滑,更难行进。只见天空一道道猩红的闪电划过,不一会儿,就下起瓢泼大雨,雨浇得人直睁不开眼,百十步外,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