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大暑(第2/3页)

少年招了招手,有人递了一壶箭给他,他试了试弓弦,抽出一支羽箭。此时城楼上已经站满了士卒,分开列阵,剑拔弩张。开国初年,太祖以弓马得天下,治军甚严。三通鼓响遍若还未列阵完毕,是一定会掉脑袋的。如今国朝已太平盛世百余年,四海咸服,众夷归化,天下弛禁,连治军也早没有了开国时的严厉。只是牢兰城扼守西北,历代镇守的军将,却是从来不敢懈怠。

远远已经可以看到烟尘大起,晴空烈日下,像是突然卷起一阵乌云。伏在城墙下听着来敌蹄声的谢长耳终于高高举起右臂,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

有人大声向城楼上的守军报出敌骑的数量。

五千骑兵,那是前所未有的重袭,黥民们只怕是砸上了全部家当,才凑齐这五千骑兵。黥民近年来势弱,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气象。圣佑初年,骠骑大将军杜申在涂元河大败黥民,朝中也借此在宛西设置镇西都护府。等到了承顺年间,镇西大都护裴献以攻代守,数次接战之后,逼得黥民不敢再大举入境劫掠,近几年来,顶多是入秋前后偶尔有百骑滋扰一下边陲。数十年来,牢兰城还没有打过这样的大仗。

赵六手心不由沤出一层汗,勾着弓弦的食指微微发抖。站在他旁边的少年却很沉得住气,索性放下弓,从怀里掏出那最后一张薄饼。

“咔嚓!”一声脆响,饼似乎在唇齿间迸散,然后被响亮地咀嚼着。众人绷到极点的心弦都快要断裂了,所有人都往这边看,少年不慌不忙吃着饼,弓箭就放在他面前的雉堞上,他小心地用手接着饼屑,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仍旧吃得不紧不慢。马蹄声已经隆隆袭来,像是夏天遥远的雷声——牢兰城也是会下雨的,只是下得少,所以每次下雨都像过节一般,大家兴高采烈脱了衣服跳进雨里,狠狠洗个天水澡。

赵六听着少年咔嚓咔嚓吃饼子的声音,不由得焦虑。他不禁又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正将手心最后一撮碎饼屑倒进嘴里,无限眷恋地舔了舔嘴角,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起!”

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沉着的威严,仿佛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每个人下意识遵从了每日的训练,屈膝半跪半蹲,扣紧弓弦,从垛口瞄准城外那越来越近的滚滚烟尘。

少年也挽饱了弓,他的姿势挺拔,全身都迸出一股劲力,弓弦被他拉成一轮满月。这张弓比他平时用的弓要轻,所以他拉得很小心,似乎是怕拉断了弦。

敌人越来越近,渐渐烟尘散去,连张扬在风里的旌旗也渐渐清晰,所有人不由得一愣,因为赤边玄旗上头绣着大大“镇西”二字。此刻斥候业已驰回,大声向城楼上呼喊:“是我镇西都护军!是裴大将军!”

斥候声音响亮,城楼上诸人听得清清楚楚,不得号令却不得撤回弓箭,所有人都掉转了目光去看少年,少年探出身子,看清楚烟尘里领头的纛旗,还有纛旗下那高头大马上的将领,身形高大并未戴盔,披散着头发,正是镇西都护使裴献,紧随着在他身边,马上背着长枪的银盔少年,则是裴献的儿子裴源。而他们身后,正是国朝威名赫赫的镇西骑兵。

少年这才微微松口气,低喝一声:“撤!”

所有箭支从弦上退回,刀枪收起,少年奔下城楼去,吊桥正轧轧放下,裴献一马当先,不等吊桥完全放平,就已经策马跃上桥头。少年奔跑着迎出城门洞,欢喜得大叫:“裴叔叔!阿源!”目光所及,却是裴献和裴源的右臂上皆系着素白麻带,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裴献一见他便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生生收住蹄步。裴献骑术精湛,借势已经滚下马背,跪倒在地:“裴献拜见皇孙殿下。”在他身后,裴源也不声不响下马,同样跪在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