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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敞着前襟,露出的大腿、小腿、脚踝又细又白,而且几乎没有汗毛,看上去就像女人的一样。父亲似乎比翔子还要纤瘦。日光灯照射下的脚板粗糙开裂,让人不禁会多看上几眼,这是长年赤脚,又老是在毛糙的榻榻米上摩擦的结果。皮肤表面覆着厚厚的一层黄土色的角质层,就像披了一层罩子似的。浑身上下应该被护士清理过了,但仍旧和待在家里时一样,散发着一股异味。被皮带捆绑着的手腕和脚踝处因不停地动,已经磨出了血印子。

翔子并不觉得他可怜。她在床边的一张圆椅上坐下。像这样的安静平和,只有两人在一起时才会有。对护士,父亲虽口齿不清但依旧会用不堪入耳的脏话以及歧视性的话语毫不客气地骂骂咧咧,而在翔子面前,他是个让人捉摸不透、陌生的男人。内心深处,翔子隐约知道父亲的本来面目:无知且粗暴,无论和谁都说不到一块儿去,稍有不称心,立刻用可怕的声音威吓对方,除了将对方彻底骂倒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与人沟通的方法。每当看到医生和护士脸上掠过的轻蔑表情,翔子便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原来父亲这个人不好相处是所有人的正常感受呀。

翔子总是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在一旁观察狂暴的父亲,渐渐地,医生和护士们对她也开始产生了怪讶的感觉。

当看到父亲粗暴地对待年轻女护士时,翔子似乎终于揭开了一个谜底:不管家人也好,或者外人也好,只要是女性,父亲必定先迫使对方让步,从而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在他脑子里好像是天经地义的。祖上传下来的财产,令他养成了傲慢无礼的性格。被救醒之后,他对翔子没有说过一句感谢的话,对她离开东京的事也根本不加过问。

——我想回家。

他翻来覆去只说这一句。

自己生来就应该被别人宽容,这种毫无道理的态度,令翔子回想起自己之前对待贤介的态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翔子又想起,已经去世的祖父母对继承他们家产的儿子,也就是翔子的父亲,从小娇宠惯了,要什么给什么,说不想上学就干脆让他闲荡在家,当地的大学没读完便退了学,开着祖父的车成天在外面兜风玩耍,连邻居都觉得他无可救药,父亲却很得意。翔子就亲耳听他不止一次得意地说起过去的事。当然,从小就被规划了将来,被家业束缚,直到亲手送走了祖父母的父亲,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烦恼和郁怒,所以总想在可以的范围内尽量活得轻松快乐些,以致自私至极,从不考虑别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就不应该被自己发现,一个人陪伴着那所大宅子悄悄地咽气好了。自己真应该再晚几小时回家。不,归根结底,自己就不应该回老家——翔子为自己的所有举动后悔不已。为什么不让自己远离父亲啊?

“那些钱是怎么花掉的?是干什么花的呀?”

见父亲安稳地打起了呼噜,翔子忍不住自言自语。

因为要支付住院费,翔子翻箱倒柜地从抽屉里找出了父亲的存折,上面打印出来的余额之少让她大吃一惊。她找到从祖父一代起就聘用的司法代笔人来问询,才知道父亲这几年是如何将家财败个精光的。

和丽美早已协议离婚了,丽美如今回了新潟的老家。同时她也知道了,原来父亲一直信赖的这位六十多岁的司法代笔人只拥有见习资格。早在几年前,得知家里现金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出租公寓、停车场以及农田等又都处于放任不管的状态,父亲便自暴自弃,坐等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当时,据说和一些亲戚还闹得很不愉快,基本上断绝了往来。听叔父的意思,父亲把钱几乎全都花在了酒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