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雪晴帖

谢执正在案前临帖。

案面白宣铺陈,砚中添入清水,上好的廷圭墨徐徐磨研,墨汁积了半砚。

《快雪时晴帖》,二十八骊珠。

宣纸之上字迹宛然规整,原帖悠闲逸豫之意半分都不见。

不似临帖,倒像是叫书塾里的先生罚抄了百遍。

阿拂端了水近前,站在一旁,瞧见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执将笔随意丢进案上笔洗之中,伸手浸去盆里,手指微勾,将水撩在掌心,轻飘飘扫了她一眼,“笑什么?”

水中搁了除味的栀子,擦干后,指尖犹沾一点馥郁的香。

阿拂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阿拂是笑这儋州水土不好。”

“公子在这儿待了月余,人清减了不提,”她往宣纸上又扫了一眼,促狭道,“连字都跟着清减许多。”

“可见此地,实在不大宜居。”

“还是快些回京的好。”

“你倒会寻理由。”谢执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卷了,原要丢去一旁的字纸篓里,略想了想,重又搁回案上。

“留着罢。”

“我记得,再过半月就是老师寿辰,”谢执了抖那卷字纸,“寻个紫檀匣子盛了,送回京,就当作是我送的贺礼了。”

阿拂手里的水险些没拿稳,尽数泼了出去,“公子……说真的?”

谢执抬了抬下巴,“不然呢?”

“拿多宝阁上头的匣子就成。不必太花哨。”

“省得那老头又要训我奢靡,不够简朴。”

您还怕老先生训呢?

阿拂暗自腹诽,单这一幅字回去,就够老先生将自家公子骂个臭死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阿拂苦口婆心地劝,“您又不是躲在儋州,一辈子不回去了。”

“等来日回了京城,难不成还能和从前似的,叫老先生拿拐杖撵得您满街跑?”

唯恐话不够分量,她又唬谢执,“听阿若姐姐说,老先生从前那柄拐杖旧了,如今新得了一柄黄杨木雕的,不知有多结实。”

“那到时若落在身上……”

她单想一想,就替自家公子肉疼。

谢执随意捏着笔杆,涮净的笔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两圈。

“若不是那老头儿心血来潮上的折子,何苦多来儋州这一趟。”

“想到他如今在京城里自在,我就该不自在了。”

他将笔撂在笔架上,眉尖微挑,“旁的不成,单气一气他,也好舒坦些。”

说着,将案上的字纸卷朝阿拂推了推,“你照做就是。”

阿拂哭笑不得,自知又劝不动他,只得依样收了,搁进匣子里,心中盘算着,到时老先生若真发了火,该找谁来救命才是。

案上才腾干净,外头传来几声翅膀扑扇动静,午时安静,声响分外清楚些。

白羽红喙的信鸽在院子里低低盘旋几圈,径直飞进了半开的窗扇里。

那鸽子见了谢执一副极熟稔的模样,凑近几步,安静地立在案边。

反而是一旁的猫瞧见,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作势欲扑,被阿拂拦了下来,抱去了一旁。

鸽足旁同从前一样绑了竹筒,未免混淆,筒身上额外绑了红色丝线。

谢执取了竹筒中藏着的绢条,展开细读。

短短两行字,他停了良久,捏着绢条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一双眉渐渐蹙起,额心起了细细的褶痕。

“公子?”阿拂忐忑地唤了一声。

她站着的角度瞧不清绢条上的字迹,只瞧见谢执的神色愈发凝重,暗暗有些心惊。

红色丝线,鸽子是从京城来的。

难道,是京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