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负荆罪

周潋自那一日从绸缎庄回来后,心中便好似压了千钧巨石,沉沉坠着,昼夜难安。

他只盼是自己杞人忧天,私盐一事并无周牍插手,却又忍不住暗中留意起了后者的动静。

吴掌柜几日后又传来新的消息,称码头货运如今一旬两次,先前装货的伙计却换了一批,如今全是生面孔,警醒得很,再想探听已是不易。

细算时辰,同周牍几次出门的时机刚好相合。

这下再不必有旁的怀疑,这桩私盐贩运,周牍的的确确牵涉其中。

不止牵涉,想来尤甚。

那位不知名的主使客商,恐怕就是周牍自己。

想明此事后,周潋遣开清松,在案前枯坐了半日。

窗拢了半扇,被风卷着,霍地洞开,案上纸张落了一地,凌乱地,不成章法。

时节已经是深秋了。

自他初次察觉周牍不妥以来,已经半年。

周家如今看似平和,实则早已卷进漩涡之中,其下暗流涌动,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患。

此境此地,即便他不愿涉足其中,也已身不由己。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盯着纸面上淋漓的墨迹,半晌,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抬手揉成一团,丢去了地上。

且从明日再开始罢。

纸团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博古架脚,将将停了下来。

纸上所书隐秘,不足为外人见,周潋自去寻了火石出来,燃了案旁的灯烛,将纸团拾起,用银筷子夹着在焰上燃尽了,残余灰烬一并撮进笔洗里,确保瞧不出旁的痕迹来,才算作罢。

周潋揩干净指尖,视线无意间一扫,停在了博古架上格的雕镂香炉上。

天一日日冷了,谢执少往园子里来,这香炉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忘了,一直搁在空雨阁里,也不曾派阿拂来取。

清松原说要亲自送回去,再不济也寻个匣子收起来,怕搁在案上,不小心哪日碰碎了可惜。周潋当时也不知怎样想的,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他。

香炉被他收到了博古架高处,碰不着,瞧不见,只这样偶尔撞见几眼,像是那日迤逦一架凌霄藤,搅人心神。

他有数日不曾见过谢执了。

他近日忙于私盐一事,得不出空来往寒汀阁里跑,那人又畏寒,同猫儿一般,只爱寻温软的地方窝着,懒懒地吃零嘴儿,万不肯纡尊降贵来寻他的。

不必亲眼见,周潋也能猜到,此刻谢执定是在屋里头抱着蜜饯攒盒看话本子,自己不去,她只怕还乐得躲清闲。

没良心的小狐狸。

想到谢执,周潋几日来一颗冷僵的心好似浸去了温水里,渐渐生了感知,活泼泼地动起来。

他突然很想见到这个人,想要听她的声音,看她对自己笑,片刻都等不得了。

寒汀阁院门掩着,周潋将将敲了两声,门还未启,便先听见里头猫起了动静,一声声叫唤着,娇气极了。

“再撒娇也不顶用,”阿拂脚步匆匆地来开门,将周潋迎进院中,还未来得及招呼,先瞧见猫从芭蕉下底下凑过来,摊手道,“姑娘发了话,我可不敢替你说情。”

几日未见,猫吃得愈发滚圆,行走之间几乎瞧不见四只脚爪,只有橘黄色毛绒绒的一大团。

周潋最耐不住它撒娇,弯下腰,将它搂进怀里揉了两把,笑着问阿拂道,“它又闯了什么祸,惹你家姑娘不开心了?”

阿拂皱皱眉头,扮了个鬼脸,悄声道,“今日淘气,打碎了琉璃烧的棠梨瓯。”

“姑娘罚它站到那芭蕉树根下,思过半个时辰呢。”

“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周潋微奇道,“从前不是没打碎过类似的,怎么今日倒想起来罚了?”

阿拂神情有些微妙,顿了下,才道,“那里头盛了糖渍杨梅。”

“最后十余颗了,姑娘一直藏着,连我先前都没发觉。今日被猫爪子一碰,骨碌碌滚了满地,藏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