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9页)

“什么东西?”他大声吆喝着问。

“左艏方向!有个人在水里!他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块船身的破片、木板什么的。”

船长接手抓住舵轮,将船身缓缓靠向海上漂流物的右侧,然后将引擎熄火,以免船尾的波浪太大。那人的双手一片惨白,像爪子一样紧紧掐住破木板的边缘,仿佛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把他推落那片木板。然而,除了他的手,他全身松软,了无生机——看起来就像一具溺毙的尸体,已经没有气息了。

“用绳子套住他!”船长对着他弟弟和那个船员大声吆喝,“绳子从水面下绕过去,绑住他的腿。动作轻一点!把绳子慢慢绕到他的腰。轻轻拉。”

“他把木板抓得好紧,不肯放开。”

“你把手伸到木板下面去!把他的手指头扳开!他大概死了,手硬掉了。”

“不对。他还活着……不过,我看他快没气了。他的嘴唇好像在动,可是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眼睛也在动,但我觉得他好像也看不见我们。”

“咦,他的手放开了!”

“把他抬上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翻过来。动作轻一点。一、二、三,翻!”

“老天!你看他的头!”那个船员惊叫了一声,“他脑袋开花了!”

“他一定是在暴风雨中撞到了木板。”船长的弟弟说。

“你错了。”船长不以为然,他盯着那个伤口说,“他的伤口太整齐了,像被刀子劈开一样。那是枪伤,他是被子弹打到的。”

“不一定吧?”

“而且还不只一枪。”船长又补充了一句,眼睛来回打量着那个人的身体,“好了,现在我们把船开到黑港岛去。到那的距离最近,而且港口就有个医生。”

“你是说那个英国佬?”

“他还在帮人看病。”

“那恐怕得碰运气了,看看时间对不对。”船长的弟弟说,“如果他没喝得烂醉的话。更何况,他医好的动物比人多。”

“无所谓了。等船到码头时,他恐怕已经死了。要是他侥幸还活着,跑这趟路多花的油钱,少抓的鱼,都要算在他头上。好了,把医药箱拿来,包上他的头,想办法尽量让他多撑一会。”

“你们看!”那个船员忽然大叫了一声,“你们看他的眼睛!”

“怎么样了?”船长的弟弟问。

“他的眼睛刚才明明是灰色的——像铁丝一样灰灰的,可是,可是你们看,怎么突然又变成蓝色的了!”

“大概是现在太阳比较大了,”船长耸耸肩说,“要不然就是你被太阳晒得眼花了。管他的,反正进了坟墓,谁管你眼珠子什么颜色。”

渔船断断续续拉响汽笛,夹杂着海鸥持续不断的尖锐啼叫,听起来很不协调。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海边特有的交响乐。已经快黄昏了,然而,西方的天际,太阳却依然像团火球。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凝滞潮湿,热得让人受不了。码头后面是条鹅卵石铺成的街道,正对着港口。街道上有排斑驳的白色房子,房子中间隔着干瘪瘪的泥沙地,地面上的野草几乎泛滥成灾。房子的门廊都已残破不堪,只剩下几根仓卒埋设的柱子,上面顶着格子雕花棚盖,粉刷的灰泥剥落殆尽。几十年前,黑港岛也曾风光一时。当时,这里的居民曾经有过美丽的幻想,以为黑港岛会成为地中海上另一个旅游胜地。可惜这个美梦一直没有实现。

那一整排房子,每一户前面都有一条延伸到街上的走道,不过,最后那栋房子的走道却和另外几户不太一样,有很明显的杂沓脚印,看得出来人们往来很频繁。英国佬就住在那栋房子里。八年前,那个英国佬突然来到黑港岛。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他是个医生,而港口正好需要一个医生。鱼钩、钓针、刀子,这些东西虽然是吃饭的家伙,但一不小心也会让人皮开肉绽,没办法干活。要是你选对了日子碰到这位“大夫”,那么你身上缝合的伤口就不会留下太难看的疤痕。不过,相反,要是你闻到他身上冲天的酒臭,那么,不管他喝的是威士忌还是葡萄酒,你都得祈求老天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