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第2/3页)

“明白!老师,啊……啊……先生!”这一次喊的不甚齐整。

学务大人把一支铅笔插在嘴里,随着老张的讲授,一一记在小笔记本上。写完一节把舌头吐在唇边,预备往铅笔上沾唾液再往下写。写的时候是铅笔在舌上触两下,写一个字。王德偷着眼看,他以为大人正害口疮;而小三——学务大人正站在他的右边——却以为大人的铅笔上有柿霜糖。

“张先生,到放学的时候不到?”老张正待往下讲书,学务大人忽然发了话。

“差二十分钟,是!”

“你早些下堂,派一个大学生看着他们,我有话和你说。”

“是!李应,你看着他们念书!立——正!行——礼!”

学生们都立起来,又把手摆在眉边,多数乘着机会抓了抓鬓边的热汗,学务大人一些也没注意,大摇大摆的走出讲堂。

“谁要是找死,谁就乘着大人没走以前吵闹!”老张一眼向外,一眼向里,手扶着屋门,咬着牙根低声而沈痛的说。

大人来到东屋,李五,孙八立起来。孙八递过一碗茶,说:“辛苦!多辛苦!大热的天,跑这么远!”

“官事,没法子!贵姓?”大人呷了一口茶,咕噜咕噜的嗽口。嗽了半天,结果,咽下去了。

“孙八爷,本地的绅士。”老张替孙八回答,又接着说:“今天教的好坏,你老多原谅!”

“教授的还不错,你的外国地名很熟,不过不如写在黑板上好。”大人很郑重的说。

“不瞒先生说,那些洋字是跟我一个盟兄学的。他在东交民巷作六国翻译。据他说,念外国字只要把平仄念调了,准保没错。”老张又一挤眼自外而内的一笑。

“何必你盟兄说,那个入过学堂的不晓得中西文是一理。”大人掏出烟斗拧上了一袋烟,一面接着问:“一共有多少学生?”

“五十四名。是!今天有两个告假的:一个家里有丧事,一个出‘鬼风疹’。”

大人写在笔记本上。

“一年进多少学费?”

“进的好呢,一年一百五十元;不好呢,约合一百元的光景。”

大人写在笔记本上,然后问:“怎么叫进的好不好?”

老张转了转眼珠,答道:“半路有退学的,学费要不进来,就得算打伤耗。”

“呕!教科书用那一家的,商务的还是中华的?”

“中华书局的!是!”

大人写在笔记本上。把铅笔含在口内,象想起什么事似的。慢慢的说:“还是用商务的好哇,城里的学堂已经都换了。”

“是!明天就换!明天就换!”

“不是我多嘴,按理说‘中华’这个字眼比‘商务’好听。前几天在城里听宣讲,还讲‘中华大强国’,怎么现在又不时兴了呢?”孙八侃侃的说着。

“你怎能比大人懂的多,那一定有个道理。”老张看看孙八,又看了看大人。

大人咳嗽了两声,把手巾掩着嘴象要打哈欠,不幸却没打成。

“官事随时变,”李五乘机会表示些当差的经验:“现在不时兴,过二年就许又复原。当差的不能不随着新事走。是这样说不是?大人!”

“是!是极了!张先生!不是我在你面前卖好,错过我,普天下察学的,有给教员们出法子的没有?察学的讲究专看先生们的缝子,破绽,……”

“大人高明,”李五,孙八一齐说。

“不过,”大人提高了嗓子说:“张先生,有一件事我不能不挑你的错。”

李五,孙八都替老张着急。老张却还镇静,说:“是!先生指教!”

“你的讲台为什么砌在西边,那是‘白虎台’,主妨尅学生家长。教育乃慈善事业,怎能这样办呢!”大人一字一板的说。

“前任的大人说什么教室取左光,所以我把讲台砌在西边。实在说,我还懂一点风水阴阳。上司的命令不敢不遵,先生还得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