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剑出山河(第3/5页)

霍拾香怔然,每个字都明白,可是连在一块儿,就成了天书。她如何理解,都听不懂。

陈冀觉得白泽说得实在太过委婉,来回扯皮更会跟把磨人刀子似的,割得人生疼。索性给个痛快,便接嘴道:“你杀你父亲时,用了几剑?”

霍拾香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陈冀,一板一眼地答说:“一剑。”

陈冀又问:“你父亲离世之前,不曾对你说过只言片语吗?”

“说过。”霍拾香嘴唇翕动,声音细碎,说得有气无力,“他被我刺了一剑,不敢置信,捂着伤口满手鲜血地朝我走过来。我避开了。他踉跄倒在地上,指着我说,我这辈子,难逃孤苦,注定颠沛。”

她只烙下了父亲说的那些锥心之语。至于说话时是什么表情,是否牵强。肢体有什么动作,是否迟疑,都无心关注了。连同那张脸也朦胧,徒留疯狂的情绪。

记忆里或许有他将死时的悔恨,可她已辨不得真伪,只当那几滴眼泪,都是自欺欺人后加上去的。

“你父亲多年习武,虽已年老,可体格建强,只一剑就被你杀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陈冀开了头,干脆一口气不停地将心中思虑都倾倒出来,摊开在明面上,叫霍拾香自行判断。

“你慌乱中刺去的一剑,果真命中他的要害了?他不过能坚持着说几句话,便彻底没了声息?他知你遗泽能驱邪辟怪,绝情推你入泥潭,总该是要图谋点什么,他何曾对你提过什么要求?他若真是苦心经营十多年,敬终慎始,又怎会万般疏漏,将名册显而易见地藏在书房里,被你察觉反常,还叫你搜见证据?”

陈冀摇了摇头,说:“都不合理。”

霍拾香也觉得不合理,可脑海中盘旋着的,仍旧只有那句话。

——为什么?

白泽说:“你父亲年轻时曾来上京求学,我见过他几面。是个不愧不怍、襟怀坦荡的人。后来他去鸿都任职,恪尽职守,治下清明。我想纵是圣人,也在我面前装不出这番假仁假义。况乎二十多年。”

霍拾香嘴里一片咸腥,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湿意。抬手胡乱擦了一把,眼前的景物全成了朦胧的白雾。

世界骤然寂静,静到她甚至能听见身体里流血的声音。

白泽:“邪药一事,刑妖司已追查多年。自蜃妖作乱起,各地官司便层出不穷,只不过风波皆被刑妖司按下。丹药从哪里流出,如何制得,连刑妖司都不知,更无从追查。背后牵连之深、之广……怕与十五年前的大劫牵连,暂时不能同你言明。”

霍拾香木然地点头。

她父亲如今离她不止万里,有如天地永隔,原已经模糊的面目随他讲述竟又清晰起来。

真的假的回忆都往上冒,带着久违的熟稔,翻转成俗世里最寻常的念想。

白泽道:“你父亲想必是……察觉到幕后之人的耳目,于是假意逢迎,装作愿与他们内外勾结,向他们套取名册跟丹药。可身不由己,处处受限,不能与人明说。又恐打草惊蛇,知晓你的遗泽能抵抗药性,才步步谋划拉你入水,希望能借你破局。”

就大义,他说得上俯仰无愧。

对子女,却是锥心刻骨。

事难两全,他无奈作此抉择,对霍拾香亏欠诸多。所以被女儿一剑刺中时,早早阖上眼,半句未多说,希望她能怨憎自己,离开鸿都。

白泽特意停顿下来,等霍拾香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稍稍脱离开,一字一字放得平缓,复又往下说。

几段简短的话,拉扯得似天光般漫长。

“你父女失踪之后,刑妖司着人全城搜查,时经数月,在城外找到了你父亲的尸首。那几个孽畜还担心他诈伪,掘了他的坟墓察验,又将他尸骨抛到一旁。可你一剑,确实未能刺中他心肺。他等你把他抬进棺柩,才自己拔出剑,本想在棺木上留下只言片语,许是担心暴露,最后只留下你的名字。他其实不是被你所杀。他是自刎。这几年刑妖司一直在寻你踪迹,对外放出各种消息,可惜你一直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