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9页)

我试着抬腿走了几步,好像走在松软的棉花堆上,每一步都很吃力。再呆一会儿,因为没戴帽子,头皮被风雪冻得发木,好像结了厚厚一层壳。

孙嘉遇站在雪地里,双手揣在衣袋中,愣了足有五分钟,然后问我:“咱们有多少吃的?”

我的心直沉下去,情况糟到这种程度了吗?一样样出示给他看:六支香蕉,三个苹果,一块巧克力。就这么多了,最多撑两天。

早饭中饭,一人一根香蕉。区区一点儿淀粉转化成卡路里,顷刻就被寒冷吸收得无影无踪。

傍晚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地上的积雪更厚,没过我的腰部,大概有一米二。

孙嘉遇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大雪。

我已经饿得有气无力,几乎支撑不起脖子的重量。平日口口声声节食,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借口吃不下,把自己最后半根香蕉让给孙嘉遇。他是男人,估计饥饿的感觉更加难捱。

他手里拿着香蕉,却忘了张嘴,直直盯着仪表盘,脸上是真实的恐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如同被人迎头打了一棍,耳边嗡嗡作响。

经过一天一夜的消耗,油量指示分明已亮起红灯。

凌晨四点,发动机“轰隆”一声响,彻底熄了火,暖风停了。

我绝望地坐起来。孙嘉遇也醒了,紧紧握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零下十几度的环境,没有取暖设施,没有食物,据说人类的极限只有三天。

“赵玫,过来,靠近点儿。”他抱住我。

车内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汩汩流入我的身体。

周围万籁俱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空间和时间,似乎都在此刻凝固,只有我和他,绝境中的一对男女。

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威胁离得如此之近。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上牙嗑着下牙嗒嗒作响。

他摸索着我的脸,指尖同样冰凉,声音却安静而镇定:“这儿不是无人区,十几公里外就有人烟。白天咱们想办法示警,会出去的,听话,甭怕。”

“好。”我强迫自己勇敢起来,不想表现得太没用让他看不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

我们摸黑把行李箱里所有的衣物都设法穿在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体温。

在寒冷的环境里,人会越来越困。 我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可是肌肉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眼皮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一直往下耷拉。

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幻觉, 眼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或者是家里温暖柔软的大床。

小时候看童话,过了多少年,都认为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是作者的杜撰。现在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安徒生一定遭遇过冻饿交加的经历。

“赵玫,醒醒!不能睡。”孙嘉遇用力拍着我的脸,声音焦急。

我明白,如果真睡着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象小女孩一样飞往天国。头脑异常清楚,身体却不肯配合,一直往下溜,灵肉脱离的感觉如同梦魇。

“跟我说话,听见没有?”

“说……说什么?”我含糊不清地咕哝,拼命想撑开眼皮。

恍惚中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被紧紧搂住,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就在我耳边:“宝贝儿,听话,别睡!”

“嗯……不睡……”我依旧东倒西歪。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被塞进一块东西,味蕾突然受到巧克力醇香的刺激,如同梦中一脚踏空,我激灵一下,神经顿时兴奋起来。

睁开眼睛,窗外已有微光投入,能模糊看到他的五官轮廓。我被裹在他的羽绒服里,脸贴着他的羊绒衫,周围刺骨的冰冷中,唯一有点温度的地方。

“你疯了?”我拼命往下拽那件羽绒服,“你想冻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