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我见犹怜,况小贼乎(第3/4页)

卞玉京也一改之前的崇拜表情,正色道:“那就刘邦只算半个吧——他虽不擅治国理财,却擅用人。以萧何治关中,足兵足食,那就算关中之地,是有好好治理、能够自给自足为长久之计的。荀彧对曹操言‘高祖据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也不算说错。

不过,除了关中之地,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时,其余的势力、地盘,实在谈不上治理、谈不上长久之计、自给自足。跟流窜过境、略民为兵,也差不多。

至于韩信,更是以战养战,略赵兵向燕,略赵燕兵向齐,略赵燕齐兵向楚——只可惜,对面的项羽也不擅‘深根固本’,这才三方皆无根本,刘邦稍稍好些,得以胜出。

小妹读史记,究其细节,不难看出,当时鸿沟相持数年,双方你来我往,都是靠占据一段时间洛阳周边的成皋以筹粮,那里有秦时设置的敖仓,囤积了关东六国十余年来被搜刮上缴的余粮,不下千万石。

而萧何所谓‘足兵足食’,靠关中维持的,也不过是一项‘足兵’,而军粮是没法全靠关中运到鸿沟前线的。刘邦占成皋则刘邦取粮,项羽占成皋则项羽取粮。

敖仓的存粮双方血战五年还没吃完,说到底只是拿秦人残暴搜刮的余粮养战而已。汉当有天下,并非刘邦高明于项羽,若仅凭刘邦,也不过以暴易暴而已。

总要到文帝之时,百姓才享受到天下一统的好处,不用再如战时那般横征暴敛服役,算是‘天下人有天下’。

如今之势,闯贼张逆虽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可也能有刘项的机遇。我朝藩王众多,积蓄过二百年,一个福王死于闯贼之手,便能有千万两家资用于流贼扩军。一个襄王死于张逆之手,又有四百万两落于贼手、贵王之死又是二百万两。

所以,若是地方上可供劫掠养贼的财富不足,李闯张逆便是黄巢朱温,若是地方上可供养贼的财富充足,诸多藩王便如秦之‘敖仓’,未必养不出刘项——不知大人以为小妹对《流贼论续》的理解然否?”

沈树人听到这儿,也是不敢轻视对方了。

看来能史书留名,以“知镜鉴,识兴替”著称的卞玉京,也是很有自己的观点的,不好忽悠啊。

这要是个男人,投靠了李自成,说不定还真能帮李自成鼓舞起军心,觉得自己不是黄巢朱温,而是刘、项了。

沈树人也只好尴尬地轻咳一声:“卞姑娘蕙质兰心,见识不凡,可谓巾帼不让须眉。这些话虽不全对,但也不无道理。

不过,到了外面可不能乱说,把闯贼张逆比作刘项,哪怕只是学术切磋,也是大逆,对天下不利。何况,这中间还是有区别的。

当然,你一介女流,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了不起了。说来惭愧,我开始还以为你会直接举绿林赤眉、黄巾黄巢等败亡贼寇来类比闯、张呢。能避开群贼而举刘项,不畏古法,不讳尊者,已经超过天下至少九成读书人的见识了。”

沈树人高谈阔论,仅仅几句点评认可,就让卞玉京很是惊喜,颇有几分得意。

而正在此时,院门口也恰巧传来一阵访客的声音,似乎还是提前停步、在垂花拱门外好奇聆听了一会儿了。

“沈年兄,今日这是与谁人高谈阔论呢,莫非在下来得不巧?这位是舍妹,年兄也见过几次了吧。听说舍妹去年冬天与年兄打赌、言语冒犯,此番心服口服,前来赔罪。”

来人正是方以智,他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就拿着扇子跟沈树人见礼。

一旁的卞玉京做女冠打扮,显得像是方外之人,倒也淡定,并不回避。唯有帮卞玉京和沈树人居中作陪的李香君,连忙扯过原本已经放在案边的面纱,仔细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