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汉白玉井圈里是红的绿的泥
带灯坐在综治办里吃纸烟,从门里往外看,杨树和院墙之间的那个蜘蛛网没有了,而汉白玉井圈里栽着指甲花也全被雨水打得稀烂,泥是红一疙瘩,绿一疙瘩。
竹子抱了一堆材料回来,她要带灯帮她,带灯说我写不了那样的文字,竹子就叫苦她倒霉把胳膊断了,要断就断右胳膊呀,偏断了左胳膊!
后来,镇长来找带灯时,带灯把汉白玉井圈里的红泥绿泥挖出来,捏成泥包儿在地上甩。这种游戏她小时候玩过。镇长说:你不该正开会就走了。带灯说:我肚子疼,我总不能疼死在会议室!镇长说:我知道你有想法,可你也是老乡镇干部了,你能不知道要向上边表功了,谁不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也要说出个什么,如果出事了那又不是大事说小,小事说了?带灯说:可这是人命大事,也敢隐瞒?镇长说:这不是隐瞒,是巧报罢了,因为能说得过去。死一个人你清楚意味着什么,我,更有书记,都是苦根上发芽不容易呀,十二个人突然没了,我和书记的日子不好过,咱镇干部每个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要生存么。带灯说:那死了的人就死了,这些家庭连个补助连个说法都没有了?再是咱即便巧着上报,村里人难道就不说出来,不会有人将来上访?镇长说:康实义是孤鳏老人没人会追究,刘重是落不实。或许死者是外乡过路人,那死亡与咱就无关了,雷击的触电的咱那么处理谁也寻不出不对的地方。之所以报那么多失踪,失踪是不能定生死的,或者人出外打工了,或者走了远房亲戚,只要过了这一段时间,以后即便是人已经死了还会再有人过问吗?东石碌村刘重问题可能村人以后有反映,现在是消息不通可以不报,为了防止以后有反映,我和书记也商量了,镇上准备了八百元封口钱。把马八锅树为抗洪先进人物,对谁都好。书记处理这类事情真是经验丰富,又给我上了一课。带灯说:你好好上课。把手里的泥包又朝地上甩了一下,泥包啪的一声,破了个窟窿。镇长说:说实话书记还不错,你刚才不在。他还表扬了你。带灯说:你不是也来安抚我了吗?其实用不着表扬也用不着安抚,我算什么呀,你们压根不要把我当回事,何况我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妨碍了什么。镇长说:你呀你呀!就蹴下来也捏泥包,捏好了递给带灯,带灯又甩了三个泡儿,最后一次把泥包甩出了门,泥包在杨树上粘住,响声很大。而正好白毛狗跑过来,白毛狗浑身泥,不是白毛狗了是泥狗。
给元天亮的信
昨天值了一会班,满院里都是来领救济面粉的群众,还有外面捐来的衣物发放。反正也是骂声不断,因为没有绝对的公平,骂村干部不变蝎子不蜇人。办公室的电话响赶快接听说你好,谁知那北京人南方人多次电话说你们某某村四号家人出事了或某某村十二号打工者出事了赶快给家人联系。那些骗子的普通话令我恶心。樱镇哪里有门牌排号?想狠狠骂一通但自己提醒自己千万不敢,万一被改编了传上网镇政府就说不清了。一个老伙计也来上访,她丈夫是村长,去年村里一家姓王的承包了修村道,规定路面硬化必须超过五寸厚,而姓王的偷工减料只有三寸多,她丈夫发了一笔修路费还扣压了一笔,双方一直吵吵闹闹。这次洪水把村道全冲了,姓王的又来要钱,她丈夫还是不给。姓王的说我是没修到五寸,而即便修到一尺厚,水还不是冲了?!她丈夫说路冲了是冲了,和你没按规定修是两码事。姓王的就一天三晌来她家闹,老人休息不好,孩子做不成作业,这日子没办法过了。我说你丈夫把钱给姓王的算了,洪水后肯定要重建家园,上边还会拨款修村道的,到时候再不让姓王的干一分钱的活了。她说那不行,她男人是村长,如果治不住姓王的,村人都看样,村长就没权威了,要我们给她丈夫撑腰打气。但我也知道她男人在修村道款上有猫腻。现在村寨里不说硬理了,一有纠纷就去告呀,双方或一方钱花完了事。我厌烦世事厌烦工作实际上厌烦了自己。人的动力是追求事业或挣钱或经营一家人生活,而我一点不沾,就很不正常了。我想老天是叫我干啥吧,感情方面像花开花落叶绿叶黄甚至果实苦甜,但树还是根本,茁壮的树才承载情绪的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