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夜风一卷,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曳,墙边的桐树叶子哗啦啦一阵乱响,惊动宿鸟飞起,杲杲叫了数声。

门口处,巽风听见室内那极轻的对话,不由闭上双眸,往后一步,靠在门扇上。

赵黼闻言色变,唇角翕动,却无法出声,只是睁大双眸,望向白樘。

灯影中,白樘面沉似水,正襟危坐,虽是深夜,他仍是衣冠楚楚,端庄整齐,领口交叠的白色中衣,如同熨过的一般棱角分明,一尘不染,现在的他,就算是立刻进宫面圣也是使得的。

但白樘虽面色沉静,可心底却也峰动潮涌。

因他明白,赵黼关心的只怕是这个字背后的那个人,可却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纠葛相干。

对白樘来说,这用血写成的字迹,是凶手留下来的印记,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只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鸳鸯杀的案子底下的内情,以及跟这个字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

八年前崔侯府一次无意的赴宴,那走路尚且都不稳的女孩子前头领路,本以为只是小孩子玩耍罢了,谁知道,花枝影动现人形,竟把他引到了鸳鸯杀的跟前。

当时他还不过是个刑部主事,鸳鸯杀的大名却几乎满京城的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弄得人心惶惶,怨声四起。连皇帝都听闻此事,自然施压三法司。

白樘奉命侦缉此案,怎奈鸳鸯杀行踪诡秘不说,且最擅长易容,只除了行凶时候会露出真面目,其他人竟罕见他的真容。

只因有一次作案之中,无意被打断,公差赶到之后,受害的女子还有一口气在,最后才好不容易拼凑出一副画像,可也未必就准。

想不到在今日狭路相逢,虽将此凶徒拿下。可白樘仍觉极不可思议:为何一个稚龄女娃儿竟能认得鸳鸯杀,又如何会准确无误地将自己领到他跟前。

不仅是白樘百思不解,连鸳鸯杀也是想不通。

在被白樘擒住之时,他望着被崔印紧紧抱着的云鬟,目露凶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这女孩儿么?”

那一刻白樘看着他盯崔云鬟的眼神,竟类似嗜血兽急欲撕裂猎物一般,白樘心里极不受用,忍不住一脚踹翻在地,击晕了过去。

将鸳鸯杀带回刑部后,消息散出,满城百姓听闻,均都鼓舞欢腾,那一夜,城内各处鞭炮声响了许久。

皇帝更因此格外嘉奖了白樘。

但对白樘而言,一切却从未轻松。

对于鸳鸯杀这种泯灭人性的凶手来说,捉到他不过只是个开始,最艰难的是审讯过程。

在审讯鸳鸯杀的时候,不管上什么刑罚,对于所犯罪行,他总是一言不发,只不停地追问一句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十分执念。

直到监斩了鸳鸯杀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樘还时不时地想起这凶徒用一种森然眼神盯着自己,似笑似毒地问出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这世间有大善之人,自也有大恶之徒,无可否认的是,那些凶顽恶徒会很容易影响到人的心志,纵然是白樘亲眼见了他凶徒被施以极刑,可是一想到那张看似平淡无奇的脸,仍能觉着阴寒透骨。

他入的是刑狱一行,历来不知看过多少稀奇古怪案子,亲手处决过多少大奸大恶之徒,也从来心胸磊落,无私无惧,但在白樘看来,如“鸳鸯杀”这种,就仿佛活生生从地狱爬出的恶魔,实在是越少越好,诸如此类看得多了,会叫人觉着生而无望。

比如,在审问鸳鸯杀之时,跟随他身边儿的一名刑部捕快,便活生生地被逼疯了。

那人本也是好手,资历也老,一直跟着他追踪鸳鸯杀,不料却在将其缉拿归案之后……功亏一篑。

以至于后来,白樘严禁其他人擅自接触鸳鸯杀。

白樘说罢,赵黼握着椅子扶手,半晌不言。白樘敛神看他:“世子没有其他想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