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1页)

良久,她怔怔地问:“谢先生可是已经家去了么?”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时候,所以她分外想念她唯一的同盟。

“夫人已经伤了快两个月了,谢先生哪有一直不走的道理呢?”蕙娘耐心地解释,“不过,他也确实是听罗大夫说夫人性命无碍了以后,才动身的。临走还交代我说,等夫人身子养好了,他便择个日子差人正式来给咱们溦姐儿提亲。”

有一天,换药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不那么痛了,至少不用她咬着嘴唇拼命忍耐——她想或许是因为疼得太久人都木了。隆冬来临,小如早已在屋里生了炭火盆,又在她的床铺上放了小小的暖炉。连翘来得少了——倒不是因为真听了她的话滚出去,而是她已经不再需要每天换药。“夫人,今儿个外面下雨,还零星夹着点儿雪花呢。”连翘一边检视伤口,一边语气悠闲地同她说话。令秧突然小声问:“你认不认识谁,见过那种——鹅毛大雪?就是《窦娥冤》里面的那种雪?”连翘的睫毛像是受到惊扰的蝴蝶翅膀一样,约略一闪:“没有呢,夫人,我虽说小的时候跟着我娘在北方,可是那时候都不记事儿。”“谢先生准是见过的。”令秧羡慕地说。“那当然。谢先生走南闯北,即使在男人中间都算个见多识广的。”连翘笑道。令秧突然发现自己就这样跟连翘聊起了雪,即刻想要掩盖什么似的,轻轻闭起了眼睛。心里暗暗地骂自己为何如此不争气。

兰馨和三姑娘几乎天天都来看她。不过她们俩坐在那里,动不动就哭,让令秧看着好不厌倦。后来有一天,是兰馨一个人进来,默不作声地在床边坐下,也不再垂泪,只是坐着发呆,于是令秧便知道,三姑娘终究是被姑爷接回去了。

“夫人真傻。”兰馨这样说。

令秧有气无力地笑笑:“我也想聪明些。”

“夫人这样一来,不仅伤了自己的身子,也伤大家的心呢。”兰馨脸上的幽怨总是恰到好处的,若是川少爷能懂得欣赏,便是最入微的勾魂摄魄,“三姑娘也总跟我说,这样一来,她这辈子都不敢见夫人了,永远觉得亏欠着夫人的。”

“我也并没有记恨着姑爷,叫她放心。”令秧想要冷笑一声,可终究觉得那太耗人力气了,即便她死了,对兰馨来讲,头一件要记挂的事情也还是她的死会把三姑娘置于尴尬难堪的境地——兰馨始终最心疼三姑娘,这不是她的错,这只不过是让令秧觉得更加孤独,而已。

不过她说她并不记恨姑爷,倒也是真的。她横竖也得想点办法制止那些流言,只不过欠了一个契机,这个不着调的姑爷便是上天送给她的契机了。自从左臂废掉以后,她反而更能理解姑爷——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有些残疾罢了。外面惊天动地的鞭炮声炸得她心惊肉跳,听说大年初二的时候姑爷和三姑娘一道来拜年了,一道来的,还有三姑娘的公公——原先的吴知县,如今已是青州新任知府。

听说,从唐家借去的银子终究还是派了些用场,吴知县的冤案还是传到了山东布政使的耳朵里。那一年,照样为了养马的事情,山东境内,“东三府”和“西三府”又打了个不可开交。布政使大人在焦头烂额之中,早已对青州知府心生嫌隙。青州原本富庶,可这知府偏偏又贪婪,又不懂进退。在跟东三府的争端中,每每连布政司大人的暗示都听不懂,搞得大家难堪。这一次,青州府内的几个徽商的冤案简直就是上天的礼物,布政司大人收了银子,自然要替吴知县伸冤,往上奏了一本,青州知府被贬到了贵州去。吴知县冤狱昭雪,从“府同知”升了知府。不过那几位徽商被莫名收缴的银两和货物,依然只追回来二三成,剩下的去向不得而知。至于前任知府和布政司大人各自在京城的后台之间又经过了怎样的角力,大概连吴知县——不,吴知府本人也不是完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