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山水新园容旧人(第2/10页)

说起来,他们多少亲戚和相识去了港岛、美国,他们谢公馆却无一人战时离开中国,并非他们没有条件去,而是不愿意离开母亲之国,去到他乡做人家的二等公民。别人也许能安心在异国隔岸观火,他们怎能跑到他乡高卧享福,寻常地议论自己的同胞有多不幸?

今年过年吴祖兴从港岛来信,难得有点做儿子做兄长的样儿,盛邀他们所有人去港岛避难。不过大家最终都是婉拒的,连最不喜欢梁州生活的四姐,都因担心丈夫没接吴祖兴这一茬。

四姐如今为人处事好得多了,跟夫家的公婆妯娌相处得也算不错。只是经历不同难免观念不同,多少还是会有一点不愉快。譬如四姐某次穿镂空连衣裙,再穿一件很时尚的人字呢大衣,就要美美地出门逛荡去,她婆婆和做管的姨婆婆死活拦住不让出门。两拨观念不同的人争来争去,其实谁也说服不了谁。四姐脾气惹急了是很厉害的,大过年竟当着亲戚给婆婆难堪了。

谢董事长和吴二姐都不惯她的脾气,说老一辈生活习性已经养成了,便是事有不对话有难听的,也不要当众跟长辈对嘴对舌地争执,有些龃龉纠葛不当众撕撸开来,双方感情就有转寰的余地,让老人当众难堪怕会积下矛盾的。

一大家人在梁州过头一个农历新年,大家难免也念叨起国外的元礼、仲礼和小庄。仲礼前年差点害了小叔小姑,据说近年性格沉稳了很多。元礼来信说准备在美国结婚,对象就是宾大的那位女学生顾问——大元礼九岁的班克曼女士。

小庄医学院毕业就想回国来,他的密友许怡珩小姐也愿同行,可赵姐夫觉得国内兵荒马乱,而小庄一直嚷着想当军医,赵姐夫便跟大家一起配合着哄小庄,说国内疫病横行、战场伤员累万,多少小伤病的人就因缺少医药,就白白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却小庄借着国外的好环境好实验室,多研究一些利国利民的平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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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笙自述:

我跟易先生的渊源开始很早。譬如孩提时候姑姑乐嫣在培英女中,学了中西歌谣回来便乐意教我,我至今仍能哼唱那些忧郁或轻扬的曲调。但我幼时只以为西洋人才有情趣又懂感情。

念初中养成阅读报刊的习惯,才晓得多少脍炙人口的歌谣,都是从易先生所在的谢公馆流出,听闻易先生与其夫兄常爱作新词谱新曲。自此热衷于听易先生的曲子,也广泛阅读易先生的文章作品。

包括易先生留学时的一切作品,国内报纸只要转载我都要做成剪报,困顿自苦时常诵读于枕下灯前,如此我在沉闷可憎的旧式家庭中,才未堕落得像父母一样吃鸦片烟。

我对于人间真善美的体会,亦跟易先生的《葫芦七子》有关。我收集的各版本《葫芦七子》,最初总愿拿出跟我的小朋友分享交换,这种自发的愉快是下意识的选择。

我家原来的门房做过木匠,他用木楔给我组合一套葫芦七子,我觉得他待我比亲祖父还好。有年冬天他风湿病严重得难以走路,我就用零花钱买活络油和五加皮酒给他,他高兴得喜极而泣,并夸赞我将来必定有出息。我在这种夸奖中拿起大娃、二娃,天真地告诉他,活络油和五加皮酒就是凡间的神瀵之泉……

我在艺术审美上的追求,亦受易先生作品潜移默化的熏陶。我少年时就懵懂地感觉到,易先生对一切艺术形式的追求,都教人以务实的态度看待世界与人,她的文章和绘画始终关注广大的底层人——在人们眼里隐形的劳苦大众。

十一岁时,我经历了家庭的改朝换代,家里财权由继祖母把持着,在年节的零花钱也少得可怜,可是还要节衣缩食买易先生的作品。

我十四岁那年,易先生之父为她出版《易氏留美文集》,国内每出一版即被抢购一空。市面上的翻印品泥沙俱下,然而销量皆可谓惊人。我曾闻易先生不喜人翻印她的书画,便不惜花光所有的零花钱,等候许久买了正版的《易氏留美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