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诡计与欲望 第八章(第4/5页)

达格利什说:“但她跟你们在一起时肯定是开心的。她喜欢林地,不是吗?”

“也许吧。但我觉得她很孤独。她得坐公交车去上学,放学之后也没法留下来参加课外活动。这附近也没有其他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她过去很喜欢在树林里散步,但是我们不鼓励她去,特别是一个人去。这年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没有谁是安全的。我们希望她从事看护工作以后可以交到朋友。”

“那她交到了吗?”

“她从不带朋友回家,年轻人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事。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您在她的文件和她遗留下来的物品中有没有找到什么能让您猜到孩子父亲有可能是谁的线索?”

“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护理教材都没留下来。她离开坎普顿小丘广场之后住进了靠近牛津街的一家招待所里,后来她把整个房间都清空了,所有东西都扔掉了。我们从警方那里拿到的就只有那封信、她的手表和她穿的衣服。我们把信扔了,没有必要留着那个。长官,如果你想看看她的房间,请随意。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住在这儿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我们把里边所有的东西,包括她的衣服和书本都捐给了牛津饥荒救济委员会。我们觉得她如果还在,也会这么做的。”

他想,这是他们想要这么做的。她带着他走上狭窄的楼梯,为他指出了她的房间,然后就离开了。房间位于农舍后部,又小又窄,面朝北,只有一扇装有格栅的窗户。窗外的松树和欧洲桦树离房子特别近,簌簌抖动的树叶几乎贴着窗格。屋子里有一股绿色的光芒,就像是在水下。一束攀缘而上的玫瑰叶子下垂,一朵已经腐烂了的花苞紧紧贴着窗户。正如同她所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空气凝滞,有一股淡淡的消毒剂气味,似乎墙壁和地板都用消毒剂仔细擦过了。这让他想起刚刚移走一具尸体的医院病房,没有人味儿,只供实际效用,在四面墙之间的空间经过精打细算,等着下一位充满恐惧、痛苦和希望的病人住进来,赋予这个房间某种意义。他们甚至把床上用品都撤走了,只留下了一张盖在光秃秃的床垫上的白色被单和一个枕头。钉在墙上的书架都是空的,不过这种构架本身就比较不稳定,放不了几本书。床头上方挂了一个十字架。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因为除了悲痛之外再无其他回忆,他们干脆就把所有她的特性都从这个屋子里剥离了出去,然后关上门再也不进来。

他低头看向撤走一切用品的狭窄小床,回忆起女孩遗书上面的字句。他在研究调查报告的时候只读过两次那封遗书,但是可以逐字逐句毫无困难地复述出来。

“请原谅我。我不能再如此痛苦地活下去了。我杀了我的宝宝,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也见不到你们了。我想我会下地狱,但是我已经不再相信有地狱这回事了。我什么都无法相信了。你们对我很好,但是我对你们毫无用处,从来就没有过。我原本以为我当上护士之后一切就会有所不同,但是这从来就不是个友善的世界。现在我知道我不需要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希望小孩子们不会看到我的尸体。请原谅我。”

他想,这不是一时冲动写下的遗书。从他还是一个年轻的警员开始,他已经读过很多遗书了。有的时候,遗书出于一种痛苦与愤怒的情绪,不自觉就变成了一首绝望的诗歌。但是这封遗书,尽管非常哀婉,看起来也很简单直白,人为做作的痕迹却更为明显,尽管她抑制住了自己的自尊,但是那种情绪是不会被认错的。他想,她也许是那种天真得危险的年轻女孩,她们常常没有看起来那么天真单纯,反倒是比人们想象中更加危险,经常成为悲剧的催化剂。她位于他的调查的外围,穿着护士服,就好像一个苍白的幽魂,一度不为人知,现在则是没有办法为人所知,但是他也确信,她处于解决博洛尼死亡之谜的核心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