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刑(第2/6页)

担任上层警戒的罗马步兵比山下骑兵更加辛苦。中队长猎鼠手只准士兵取下头盔,用湿布包头,但必须持矛站立。他自己的包头布是没有浸过水的干布。他在离刽子手不远的地方踱来踱去,仍然穿着嵌银狮头护心甲,也不解下护腿和刀剑。直射的阳光丝毫不能伤害他。狮头的白银闪出刺眼强光,像是被太阳煮沸的银水,令人不敢正视。

猎鼠手的丑脸上没有一点疲倦和不满的表情。仿佛这位巨人中队长能够这样踱上一整天,一整夜,再加一天,总之,要踱多久都行。他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踱步,两手按在缀满铜片的沉重腰带上,不时用严厉的目光看看木桩上的死囚,又望望警戒线上的士兵,漫不经心地用毛茸茸的皮靴尖踢开脚边的枯白人骨或小燧石。

戴风帽的人坐在离木桩不远处的一个三脚凳上,他镇静自若,一动不动,只是由于无聊偶尔用小树枝剜剜地上的沙子。

刚才说到,军团步兵警戒线外已空无一人,其实不确。还有一个人并不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他待在北面的山坡上,较之留有上山通道及便于观刑的那一侧,这里陡峭崎岖,难以登越,到处是塌坡和裂沟,只有一棵病恹恹的无花果树,抓住一块老天不要的旱土,在崖缝中苟延残喘。

这唯一不参与行刑的观刑者,就待在这棵毫无荫蔽的无花果树下,从一开始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诚然,从观刑的角度,他选择的位置不是最好,而是最差。但他总算能看到那些十字木桩,甚至看到警戒线内马克中队长胸前的两团亮光,这对于一个不想被别人注意和打搅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然而三个多小时前,当死刑的程序刚刚开始,这个人的表现却完全不同,他险些成了众人注意的目标,也许正是因此,他随后才改变了做法,独自隐蔽起来。

此人当初露面时,行刑队伍才通过步兵警戒线登上山顶。他像是行色匆忙的迟到者,一路气喘吁吁、推推搡搡地奔上山来,那时入口已经封闭,他和众人都被隔在了警戒圈外。他幼稚地装作听不懂士兵们的怒喝,试图从他们中间冲进刑场。这当儿三名死囚已被押下马车。他被矛杆重重地捅在胸口,倒退了几步,他喊叫了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由于绝望。他用混浊的眼睛、漠视一切的眼光望望那个打他的士兵,像是一个对皮肉之苦感觉迟钝的人。

他捂着胸口,连咳带喘,急忙绕到小山的北面,想从北坡设法乘隙而入,但为时已晚:警戒圈完全封死了。他愁眉苦脸,非常伤心,只得放弃冲向囚车的企图。这时行刑的木桩已经卸下马车。他知道,他的企图只会造成他当场被捕,而这种结果绝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于是他来到了山崖的罅隙里,这地方背静些,没有人来打搅他。

这个长着黑色大胡子、由于日晒和失眠两眼已经脓肿的人,这会儿正坐在石头上发愁。他时而唉声叹气,敞开那件在流浪生涯中由浅蓝变成灰黑的破旧长袍,露出被矛柄击伤的污汗淋漓的胸膛,时而悲痛万分地仰望苍天,盯着三只早早在高空兜着大圈子、知道很快就能享受盛宴的白毛兀鹫,时而又把绝望的目光垂向脚下黄土,看那些蜥蜴在一块破碎的狗颅骨边钻来钻去。

他痛苦已极,竟不时地自言自语起来。

“啊,我这蠢才!”他在石头上摇晃着身子喃喃道,一面痛心疾首地用指甲抠着黝黑的胸膛。“我是个蠢才,无知娘儿们,胆小鬼!我是死尸,不是人!”

他垂头不语了。然后从木水壶里喝了几口温热水,又提起精神,把手伸进长袍,摸摸藏在怀里的刀子,又摸摸面前石头上的那块羊皮纸。石头上还放着小木棍和一小瓶墨水。羊皮纸上已有如下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