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大山子放寒假了。家里有了大山子,也就有了笑声。大山子却看出了异样,问:“喜子妈妈,你不喜欢我了吗?”

喜子说:“喜子妈妈怎么不喜欢你呢?你去学校了,喜子妈妈天天想你呢!”

“那我老不见你说话。”大山子趴在喜子的膝上,撅着屁股一弹一弹的。喜子的身子很虚,大山子跳一下,她的太阳穴就胀一下。可她舍不得放开孩子,手在孩子的头上摸着。

小君看见了,喊道:“大山,别在喜子妈妈那里闹了,到妈妈这边来。喜子妈妈病了。”

大山子不跳了,站在喜子面前,问:“喜子妈妈什么病呀?看医生了吗?”

喜子拍拍大山的脸,说:“大山子回来了,喜子妈妈的病就好了。”

一家人手里都紧紧握着手机,不论是进洗漱间,还是进厨房。孙离的手机过去都是设置静音的,这些天他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孙却把躺椅搬到客厅窗下,让哥哥躺着。一家人除了睡觉,都一起守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随大山去看什么节目。

孙离本来不再看报纸,也不再上网。可这会儿,他拿着手机不停地刷屏。他心存侥幸,想在网上能否看到儿子的消息。他也知道,如果网上有儿子的消息,必定就出大事了。他心里非常害怕,嘴上却安慰喜子说儿子会回来的。他也想看看有没有小英案子的消息,居然真的不见一字。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得无声无息。

雪越下越大,孙离看见对面人家的阳台上垂着长长的冰凌。亦赤出生那年,也下着大雪。孙离站在楼梯间抽烟,看见一个人,没看清是男是女,从医院对面的窗口跳了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孙离遇上心情不好,或碰上大雪天,都会想起那个跳楼的人,想起那个趴在窗口哭泣着倒下去的女人。

孙却有些受不了了,说:“明天再没有消息,我看就要报案了。”

孙离说:“再等两天吧。”

夜里,老家来了电话,爸爸问:“你晓得的,乡下小学都放假了,大山放假了吗?你们回来过年吗?”

孙离说:“爸爸,我们会回来,我们在等亦赤。”

爸爸听了高兴,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说:“亦赤也回来过年?我好几年没看见他了,你晓得的。雪落得大,你晓得的,几十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路上开车小心啊!”

孙离听着,眼泪硬硬的像泥浆,“啪”地滚了下来。喜子、孙却和小君都偷偷地抹眼泪,只有大山乐呵呵地看着动画片。

第二天中午,喜子手机收到一条信息,一个陌生电话发来一首诗:

妈妈,在拉萨泪水把天空洗得更蓝雪山多么辽阔格桑花让我念想亲人万千句经文中你独能听出我是哪一句念诵万千盏酥油灯你独能认得我是哪一朵灯花我以为我找不到家了昨夜,我梦见一双软软的鞋妈妈,与其让你如此牵挂不如你带我回家

喜子读了几句就哽咽了。她终于读完,手机往孙离怀里一递,捂着脸坐下,浑身颤抖。孙离拿起手机,孙却和小君都把头凑过来了,手都不由得放在胸口。

喜子说:“老爸,儿子,是儿子。你把电话给我,我打过去!”

喜子刚接过手机,电话响了,真是亦赤的声音:“妈妈,我要回来,告诉爸爸,我要回来。”

喜子生生把冲到喉头的哽咽吞回去,双手捂着手机,问:“亦赤,你在哪里?冰天雪地的,你在哪里?”

“妈妈,我在布达拉宫,我在菩萨面前。妈妈,我要回家!”

喜子放下电话,孙却忙问:“嫂子,问问亦赤哪天回来,我们去机场接他!”

孙离满脸是泪,笑着说:“不用接的,儿子是孙行者!我们只在家里听门铃响吧。”

“亦赤是不要接的,他是男子汉!”喜子把头靠在孙离身上,“刚上大学那年,我和你哥想送他去上海,亦赤不要我们送。我们没有送,儿子不照样平平安安报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