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3/5页)

吃过饭,各自驾车离开茶馆。李樵还要去报社,孙离只好回家去。

孙离才上二楼,就听得狂暴的音乐声。他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亦赤回来了。他开门进屋,音乐更是震耳欲聋。推开亦赤的房门,见他正闭着眼睛,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

“声音小点行吗?”孙离大喊。

亦赤好像没听见,继续摇着脑袋。

“房子要震垮了!”孙离吼了起来。

亦赤回头瞟了一眼,啪地关了音乐。

孙离这才轻言细语说:“亦赤,我跟你讲过多少回了,邻居都有意见。你爱听音乐,你就自己戴耳机听。”

亦赤不答话,随意翻着手里的书。

孙离又问:“亦赤,你可以把诗给爸爸看看吗?”

亦赤笑笑,说:“免了吧,我的诗你是看不懂的。”

孙离说:“别小看你爸爸,他也是个作家,名气不大不小。”

亦赤摇着头,看着手里的书。孙离看了看亦赤手里的书,居然是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你在准备高考,没必要看这种书吧。”孙离不忍心讲亦赤看书太好高骛远,只问,“回来看见妈妈了吗?你吃了晚饭吗?”

亦赤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大作家!”

孙离伤心地说:“亦赤,我好几年没听你喊一句爸爸了。”

“不喊爸爸你也是我的爸爸呀,喊了你爸爸又如何呢?”

“儿子,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冷漠?爸爸妈妈把你看成宝贝似的,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老大,你不是准备讲我是你们爱情的结晶吧?没那么崇高!那种事儿,动物叫作交配,人类叫作做爱。做爱是你们自己做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你们做爱的副产品,说不定还是你们避孕失败的结果。”亦赤无所谓地笑着。

孙离听得两耳嗡嗡叫,气血冲顶,朝儿子扇了一耳光。亦赤头都没有偏一下,脸上仍有一丝冷冷的笑意,语气一点都没变,说:“说对了是吧?说得你难堪了是吧?你们就是虚伪,什么无聊的事都能找出高尚的意义。”

孙离气得胸闷,半天才说:“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啊!父母从小把你带大,哪怕养一条狗也养亲了。”

亦赤回头望着孙离,目光直直地像两根棍子捅过来,说:“你们生了我就得教养我,这是法律赋予你们的责任。我知道你想说要我感恩。抱歉,我对你们没什么恩可感的。不是我自己要到这个世界来,是你们莫名其妙把我带来的。但是请你们放心,你们老了我会赡养你们的,我一定尽法律义务。我会是个守法公民,但你别同我谈崇高。”

听得门钥匙响,知道是喜子回来了。孙离过去接了喜子的包,闻得她身上有酒气。

“亦赤呢,我做好了饭出去的。”喜子换了鞋,“你吃了饭吗?”

孙离脸还黑着,没有说话。

喜子就说:“怎么了?你天天在外吃饭,我问过吗?”

孙离懒得解释,一声不响去书房了。喜子跟进来,说:“写了一篇论文,找地方发表。朋友帮忙约了人,我必须应酬,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教授早评了,馆长的位置也没谁抢你的,还发什么论文?”孙离本来不想说这些事。

喜子说:“你隔上三年不出书试试?读者早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我们大学跟你还不同,得不断地发表论文,不然学术分上不去,年终少拿钱是小事,学术地位就没有保证。我一个女人,你以为我喜欢抛头露面?”

孙离铺开宣纸,写了几个字。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用写字舒缓情绪。喜子说他的字慢慢长进了,他自己却从来都不满意。书家朋友们说,你越是不满意自己的字,就越说明你的字在进步。他有时学着画几笔画。画是画了好几年,却从未敢在外人面前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