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儿子睡着了,娘开始不停地说话:“我自己生过这么多孩子,也见过很多别人家的孩子,从来没见哪个孩子哭起来像他,听着心里硬是慌!就像他全身有针刺!又没有奶吃,会很磨人的。”

喜子把眼睛闭上,她听不得儿子没奶吃的话。孙离也怕说到这事儿,好像真是他的过失。

娘望着喜子说:“月子里最怕着凉,你要坐就好好儿坐,要睡就好好儿睡,不要穿着衣服躺在被窝里。”

喜子缩在床头,一动不动。儿子躺在孙离怀里,听不到半点气息。他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傻,却仍不时伏下去听听儿子的鼻息。

娘眼睛望在别处,说的意思谁都懂得:“你呢?月子里不要跟她睡在一起!”

孙离脸上发烧,不知如何应答。

喜子却说:“我一个人晚上怕。”

娘又说:“你们自己要晓得事!”

娘留下照顾月婆子。喜子也乐意娘留在这里,她在孩子奶奶面前没这么自在。母女俩吵了就吵了,婆媳间是吵不得的。她们母女俩吵架,孙离就做聋子,只管哄儿子玩。喜子在她娘眼里,处处都有不是。

喜子抱着儿子摇来摇去,娘就说:“你不要摇,摇惯了宝宝不好带,你不摇他就哭!”

儿子睡着了,喜子仍是抱着,娘又说:“睡着了就放在床上,抱惯了他不肯睡床的。”

喜子把儿子往床上轻轻地放,娘又说道:“放宝宝要随手放,不要轻手轻脚的,不然孩子容易醒,你一放在床上他就哭了。”

喜子终于没好气了,像摔枕头似的,把儿子往床上一扔,说:“你来!”

儿子“哇”地哭了,使劲地蹬着双脚。外婆忙抱了小外孙,回头说喜子:“你脾气越来越坏了!”

喜子瞪了瞪孙离,好像他又做错了什么。他知道喜子脾气坏,都是因为儿子没奶吃。他想起母鸡孵蛋时就会啄人,喂奶的母狗会更凶,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子鼓起眼睛望着他:“你看笑话吧?”

孙离想着母鸡和母狗,胸口本是柔软的,但母狗有些贬义,他不敢说出来。

儿子只要到喜子怀里,就哇哇地哭。喜子心想儿子不亲她,就因没吃过她的奶。她闷头闷脑想了些日子,干脆怀疑小东西不是她的儿子。医院里抱错孩子,这事也是有的。儿子不是她自己抱出来的,儿子是孙离从婴儿室抱回来的。

喜子只要提起这话,孙离总是说:“儿子在二十四床,我去抱儿子的时候,婴儿室还没有谁抱走孩子,怎么会弄错呢?每次护士给儿子洗澡,我都在旁边守着递衣服,怎么会弄错呢?办完了手续,我自己从二十四床抱起儿子,又不是从护士手里接过来的,怎么会弄错呢?”

夜里,外婆睡对面房间。老人家每天去睡觉,好像都不放心,要在这边屋里捱上半天。喜子老催娘早点去睡,说她已困得发慌。娘去睡了,喜子却靠在床头看书,好久才抱着书睡去。她睡去的时候,孙离通常仍是醒着的。儿子在孙离怀里躺着,他把手抽出来,望着天花板出神。

房子很老了,天花板满是裂纹,灰黄难分,很像干涸的泥沙滩。不时听得老鼠在走廊里吱吱打斗。走廊里放着十几户人家的锅碗瓢盆,一到夜里就是老鼠的天堂。

他想如果能够做个隔断,老鼠的叫声或许就会小些,他夜里也不必躺在喜子身边生气。他可以一个人在走廊改成的客厅里坐坐,或者抱一床被子睡在外头算了。

陈意志找了个女朋友,皮鞋厂的女工,名叫宋小花。小花就像她的名字,漂漂亮亮的。孙离只要听她说话,心里就很是惋惜。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说话声音那么大,又常用错了字词。

小花有回看见孙离在阳台上做饭,大声说:“这地方好啊!自己拿板子隔起来,就是一间厨房!再把走廊隔起来,客厅都有了!蓬荜光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