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页)

她每次烦躁过后,又很后悔,怕自己的心思孩子都知道。过来人都嘱咐喜子如何如何胎教,有说要给孩子听音乐的,有说要背古诗给孩子听的。喜子也有些神神道道了,问孙离:“我老说不要孩子了,会不会对孩子不好呢?”

冬天,喜子生了个儿子。那个冬天冷得要命,寒风把树上的叶子都快吹光了。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手碰着铁架病床,好像发烫。铁冷过头了感觉就像烫,碰着会揭掉皮肉。

医院的规矩是母婴分离,新生婴儿由护士集中照顾。孩子不在身边,喜子嚷着要看书。医生嘱咐她安心躺着,产妇需要静养,小心别感冒了。

喜子不听,非得看书不可。孙离只得跑到书店买了些新书,码在她的床头。她的阅读极快,家里常常是没书可看的。那几年,两人的工资除了吃饭穿衣,就是买书。

护士给喜子量体温,扯着闲话:“你说天上没有玉皇大帝,没有送子观音,我硬是不相信!你看这生孩子,男孩女孩一窝一窝地来。要么这几天全生的是男孩,要么这几天全生的是女孩。不是老天先排好的吗?你儿子生的这几天,生了七八个女孩,男孩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在隔壁!你儿子长大了,肯定是个贾宝玉。”

孩子外婆说:“孙离,你去看看隔壁孩子。老人家讲,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命都相同呢。”

孙离不相信,敷衍着答应了,没有过去看。孙离妈妈也相信这事。他自己出生那天,村里还生了一个男孩。果然,他俩后来都考上了大学。孙离只当这是巧合,他不相信什么命运。

喜子不爱扯闲谈,听着这话只是笑笑。护士嘱咐:“真的,你要小心感冒。”

护士的话就像魔咒,喜子产后三天,果然感冒了。母子不能见面,每天的喂奶时间取消。喜子打着吊针,想着儿子就流泪,说:“儿子的模样我都还没记清楚!等我病好了,谁把儿子换了我都不知道!”

孙离想起听人说过的一个故事。有对夫妇生了个儿子,出院时高高兴兴抱回了家。没想到给儿子洗澡时,小雀雀突然掉了。孩子的妈妈吓得尖叫,眼皮一翻就昏死过去。婆婆捡起澡盆里的小雀雀,原来是橡皮泥捏的。孩子被人掉了包,抱回家的是个女孩。

孙离讲了这个故事,原想逗喜子开心。不想喜子更像中了邪,非得叫孙离每天多看几次儿子,每次都要摸摸儿子的小雀雀。

孙离每次看了儿子回来,都会逗喜子,说:“放心,儿子的小雀雀还在呢!”

头三天,喜子的奶水还没有来。这会儿来了,却不能喂孩子了。奶水胀起来痛得要命,喜子说比生孩子还要难受。

岳母娘望着孙离说:“你得吸,要不奶水会退回去的!”

孙离脸上直发烧,不敢看人。男人都吮过妻子的奶,只是不好当人的面。喜子的乳房很丰满,他喜欢把脸贴上去,闭上眼睛瞎想。她的心跳不紧不慢,匀和的呼吸微微扫在他的脸上。天地安静极了,太阳在慢慢融化,变作浓稠的牛奶,流满大地。

房间里有四个产妇,加上各家陪人,总有八九双眼睛。戴着口罩的小护士进来了,冷冷地瞟他一眼,目光不太友善。小姑娘一定还没做上母亲,她也许见多了女人生产的痛苦,莫名其妙痛恨男人。

一位中年女医生,替喜子把把脉搏,有口无心地问了几句,干脆望着孙离大声骂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她的话虽是玩笑,可她的责备听着却像真的。孙离想打破尴尬,笑道:“干脆你们当医生的费费心,发明一门新技术,孩子放在泡菜坛子里腌出来,夫妇俩只管娱乐。”

岳母娘没声没响出去了,孙离后悔自己说话太轻浮。喜子皱着眉头,眼睛里有话要说。他领会了妻子的意思,她想让他吸奶水。孙离这才猜到,岳母并不是生气,怕他不好意思,故意躲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