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3页)

他被关在此地已是七八日,从前的儒雅书卷气已是荡然无存,蓬垢之躯仿佛衰老十余岁,叫骂的底气也是虚中无力。

卓思衡不想和他过多废话,站在外面冷冷道:“共谋?难道不是你与王伯棠将我与何孟春共列为一党?白纸黑字,崔大人别忘了自己写过的东西。不过我来不是提审你,今日狱中的晚饭你可吃过了?”

崔逯本已准备好如何狡辩,却没想到卓思衡所问竟是这样小事,一时愣住,而后哈哈大笑:“你特意来狱中就是为了这个?你难道不是盼着我死才对,怎么会在意这个?还是要做出个青天的模样来给旁人看?”

卓思衡不想和他过多纠缠,沉着声音继续说道:“狱中餐食肯定是比不上你家里的,但一日三餐也不会使犯人饥迫,尤其是儿妇,你的家眷被关在上层,今日晚餐时,狱卒照常给他们送饭,但因你没有吃,他便将未动的饭菜一并给了你的家眷,你妻子担心儿子饥饿,于是都分给他食用。”

崔逯不明白卓思衡为什么说这个,心中却忽然升腾起古怪的恐慌感。

“方才刑曹来报,你的儿子一个时辰前忽然倒地抽搐,狱卒领着大夫赶到时已然去世,大夫说他是中毒而亡。他自己那份同其他家人的出自一个食桶内,若是有毒,定然全家中毒,然而只有他一个毒发,可见是因为他吃了你不肯吃的饭菜才会如此。”

卓思衡明明近在咫尺,但对于崔逯来说,他的话却好像自远处飘来,有种不切实的感觉,自听到“中毒而亡”四字,崔逯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自己在听什么,呆呆愣愣一言不发,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消失。

“我们抓住了下毒的人,是个从前的老狱卒,今天本不该他当班,他收了别人的银钱,于是做出这样有违国法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么?”卓思衡的语调里没有任何起伏波动,仿佛一个时漏,点点滴滴精准得说出每一个字。

听到凶手,崔逯伏地大哭嚎啕,悲恸之声环震囚室,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目眦欲裂看向仍旧平静的卓思衡,整个人扑到栏杆上:“是谁!是谁杀了我儿子!是何孟春是不是!是他那个贼婆娘要置我于死地!”

卓思衡摇摇头:“你错了,指使狱卒下药的正是你的好盟友,王伯棠王知州。”

“你妖言惑众!不可能!王知州助我除你乃是唐大人的命令!他怎会不听自己岳丈的话?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儿子!”

面对状若疯魔的崔逯,卓思衡不露任何神情,声音很是干脆:“他知道我与何大人的联名上奏已至天听,刑部核对后交由圣上裁断。圣上见地方官员之间竞兴私利竟然如此倾轧,天颜震怒,要将你押送入京,着三司会审。所以,王知州才想要你死,因为你活着就会供出他来,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岳丈的名望,他不惜出此下策,反正在他看来,安化郡的吏治和政务也混乱得很,你死后也必然能蒙混过关,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安化郡已不是从前的安化郡,此时安化郡衙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我都可以溯源归结,尽在掌控,没有人再敢怠慢政务推诿差工,所以事情一发生我便将人赃并获。”

像崔逯这样的人无需多言,只说出因果便能通透,因为如果是他们自己遇到相同的事情,也定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跪在地上嚎哭不停,整个人都在颤抖,牛油灯的光焰忽明忽暗,如果此时身在室外得见天地,好像天地之际的万物都要被这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而变色——除了卓思衡。他自身后桌上取上纸笔,耐心平和铺在地上,又缓缓起身一边研墨一边慢条斯理说道:“要不要替你儿子复仇,如何替他复仇,你心中清楚,写下证言画押,哪怕你的话在帝京诸多阻碍,白纸黑字也是最后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