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3/4页)

两个人见自己孩儿虽然都因流徙此地而羸弱可怜,却仍礼数周全温文得体,一时欣慰又愧疚。

卓衍看自己过去意气风发的同僚如今也是如此凄凉,身边只带了一个孩子,也明白他的经历与自己相差无几,两人互相介绍过孩子后都是相对无言只剩叹息,最后还是高本固率先开口道:“我俩流放至此分了两个营看管,一直无缘得见,如今各奔东西前能见一次,也算不负相交的缘分,燕谷啊……你老了好多……”

“邦宁兄可找到安置之处了?”卓衍关心道。

高本固苦笑道:“你嫂子当年听闻我罪过时与家里大闹一场已是被逐出门的出嫁女了,只是她家有一子父母早去借养在府里的远侄,她闺中和出嫁后始终多有照拂,如今这孩子在西胜军治关做个副都尉。他先前军功低微,虽一直在打听我们一家的去处想帮扶一下,却也没人敢给他口风,如今大赦后他又升了军阶,这才拖对人打听到我家近况……也得知你嫂子去世的消息,便要接我去戎朔两州边界处安住。”

想到自己也是有了落脚地却失了爱妻,卓衍又陷入悲恸,许久才开口道:“知恩图报,是个好儿郎。”

“我也是如此感叹……戎州接临乌梁边塞,我虽还是按照户籍住在朔州,但亦是戎州就近军屯,那里荒僻凄苦,只怕清儿的学业因此耽搁,燕谷你不知道啊……我这个儿子,当真是读书的材料,怕是比我当年还要强些!”高本固望着儿子的背影慨叹,“只是他身子不好,本来打算早些动身,为了先医好留下的病症才耽搁至此,没成想却因缘际会遇见了你。”

他也不必问,卓衍这样耽搁,必然是家中有人病重亦或故去,他们这些人的遭遇大抵一致,并无他奇。

“看来清儿是要继承你的衣钵,再为家里斩获个状元及第了。”卓衍也替好友欣慰,但也略有犹疑,“可既然清儿身体不好,戎州一带又靠近西北边陲,旱寒之地不宜养病,他可如何是好?”

“是,我也知晓,所以才和侄子商议过,托人办个旅牒,将清儿送至江乡书院,在那边读书养身。青州气候温和风貌宜人,江乡书院又有鸿儒名师,清儿必定不会辜负自己的才学。”

卓衍一愣,忙道:“可是青州与戎朔之地是天地西东不见首尾,你们父子如此远别,何时可堪一聚?你又如何放心?”

高本固苦笑摇头:“怎能放心?我们为人父母,必然是要牵肠挂肚悬心一世的。然而清儿的身子实在不适合留在北地,我虽有了大赦,却也曾是罪臣,想离籍地实在不易,又免给家侄添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正奋进,又有恩于我们父子,我怎能多累?不如父子各自谋个出路,纵是山高水长,终有相聚之时……若是没有,也是时也命也,我便认了……”

二人交谈之时,卓思衡正苦于如何同高永清说话。他这个新认识的同龄贤弟嘴闭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静静看他,仿佛在声明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可是乱问人家私事作为聊天突破口也不大好,看也知道他的遭遇与自己差不多,何必多问惹人伤心?卓思衡上一世还算健谈人缘好又细心温和,他见到高永清衣衫比他身体还单薄,便心生怜意主动关怀道:“你穿这些没走出朔州就得生病,我家里姨母送来了几件御寒衣服,你等着我拿给你。”

说罢便去车上翻出自己的那一件绨袍,回来给高永清披在肩上,顺口问道:“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青州。”高永清低头去看给自己整理袍子的卓思衡,终于开了口。

“你爹爹也教你读书了吗?”

“背了很多,但没见过书长什么样子。”高永清声音有种如同此时细雪般脆弱的少年音色,即便其中枯哑气息略显粗嘎,也仍是能听出本音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