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4页)

他们一家在营里住了快三年,大部分管事都认识,朱通也是在这的老吏,听说从前是卫州延和军治监治下的一个兵卒小头目,后来夜里吃酒犯了条例,便给扔到幽北郡来管劳营。卓衍在朝中有过些时日的历练,颇会看人,他曾说朱通朱老五这人只是脾气坏爱嚷嚷,人品却是不错的,那鞭子他成天挂在腰间吓唬人,却一次没摘下来过落到妇孺老幼身上。若不是性子太直与那其他各个营的营务差役们不对付,他也不会被排挤到自己家这个营里分管丁男丁女的家眷们。

他们这个劳营,大部分都是贬黜的官吏和家眷,虽说好管理,但妇孺大多身子弱,病了死了的居多,剩余老幼的吃食按律例一日又只是劳役丁人的一半,所以寻常分饭给物的东西就少,油水自然少,闲是闲来贫是贫,朱老五是从军营出来的,还曾是个小头目,脾气大性子莽,自是不乐意,然而又与那些个寻常欺压劳役的惯犯脾气不和,甚至动过手,得罪有些背景的管事,便更没机会出头了。

他从来分饭都是摆着个臭脸,今日更是骂骂咧咧嘴上好不干净。卓思衡很想捂住弟妹的耳朵,心想这可不是他们家书香门第早教该有的内容,但又疑惑,平常一直颤颤巍巍在那边点卯算数的张老文书哪去了?难不成是为这个朱老五才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卓思衡心从来很细,也善于观察,脾气又不急躁,被这样说也还是斯文乖巧,默默领了饭食带弟弟妹妹去一旁人少的地方吃。悉衡还小,得卓思衡把炊饼掰得碎碎的泡进汤水里浸软了再入口。

刚安顿好,朱通竟走到他身边,横眉立目说道:“你刚才是不是给弟妹少领了炊饼?”

卓思衡摇摇头,他是按数拿的,朱通又昂头朝身后还没吃完回家的人大喊:“有哪个活该饿死的少拿了?”

明明是好话,他嘴里说出来就很不好听。平常大家就很怕朱通,今天更是瞧出他脾气不对付,没人敢应声,朱通便骂骂咧咧将剩下的两个炊饼撕成五六块,就近给几个老人孩子分了,卓思衡还分到一小块。

悉衡已吃饱入睡,这一小块饼馍便被卓思衡一分为二,塞给两个妹妹。

“姐你吃,你瘦。”慈衡虽然才四岁,但已经和六岁的慧衡一样高了,她单纯的认知里姐姐从来都是病歪歪的,得多吃才行。

慧衡却缓缓摇头道:“哥哥夜里还得背书,每天都饿得肚子叫,咱们给哥哥吃吧。”

两个女孩的话教一旁的朱通听去,他脸上的戾气消去几分,两只大手胡乱摸了把慧衡和慈衡的脑袋,冷哼一声道:“你们吃你们的!你哥是半大爷们儿,还能饿死不成?读书有个屁用,不如会算个账记个数,还能帮军爷我点点册子。”

听他这样说,原本不打算招惹是非的卓思衡却忽然脑袋大为灵光!

算账?计数?

这是数学啊!

在他学习语文已经学吐了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数学题仿佛一道光亮,叩开他这个当代考试制度下恐怖的人形解题机器、无情的应试教育踏破者、全省全市知名数理化做题家那沉闭已久的心扉。

“朱管监是需要人帮忙清点数目记账么?我可以试试。”他将跃跃欲试藏得极好,一副听话老实的模样,比寻常九岁男孩讨人喜欢多了。

朱通只听说自己营里过去都是读书做官人家,只会酸文,哪懂这些庶务?可他实在不识字又不会账目,便狐疑打量卓思衡两眼,半信半疑道:“你行?你行你去看看,不行别瞎翻乱看,给我规矩放回去!”

卓思衡满心期待打开记簿,以为等待自己的至少是个全国卷倒数第二道大题,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朴素的加减法。

这种大材小用行为着实令他失望。

但他很快发现,怪不得朱通为此事心烦,这簿册里的记载琐碎的不行,盖因伙营不是按照每日每人头给份例的炊饼汤羹,而是先以月计将一月营内的支出全列出来,每日再领多少抹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