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西北, 宣门关。

庭院中被浓郁的春色覆盖,池塘里红鲤跃动发出声响, 清幽的香气浮动在花月之间。

一人独自半倚在湖心亭内的石柱上, 披散的头发杂乱结块遮掩住面容,身上的青衣像是刚从污秽里过了一遍,暗红发黑的痕迹在上面干涸, 还有数处破损于其上, 整个人都跟乞丐别无二致。

他手里拿着一壶烈酒,直接以壶口作杯,动作随意, 就那么一壶又一壶地往嘴里灌, 有来不及吞咽下去的酒水顺着下颔流到衣服上, 沾出深色的污渍, 他也当做感觉不到,酒壶空了就晃晃, 抬手扔到湖里, 发出“扑通”一声响, 溅起一池游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不胜酒力,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直起身, 整个人就在原地,“哇”的一下开始呕吐起来。

把所有能吐的都吐出来之后,他又干呕了一阵, 见到底是什么都吐不出, 男人终于抬头, 脱力般地倒向一旁, 直愣愣地倒在那堆秽物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 在微弱月色的映照下,那张可怖的脸和空空如也的手臂与大腿处展露无遗,弹幕也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

风九御。

昔日丰神俊朗的天命之子,人称百年剑道第一,天算少宗主,对旁人冷漠寡言,对盛空阳就是深情妥帖,是无数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一连串的头衔和形容词,和这个死气沉沉倒在地上就像乞丐一样的人完全不沾边。

可他偏偏就是。

沈惟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此地。

他没有踏进这个亭子,只是垂眸看着躺在地上浑身糟污的男人,弥漫的酒气混杂着难闻的臭味,再加上风九御如今阴晴不定动辄暴怒的脾气,让方圆百米内都不见人影,所以沈惟舟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

但风九御只是躺在地上,毫无所觉,像是已经死了。

风穿过枝叶发出簌簌声,湖心亭上两人一卧一立,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像是两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终于,沈惟舟微微一动,抬手拔剑。

风九御也顺势动了动,只不过是勉强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扶着柱子对着湖水干呕,狼狈万分。

沈惟舟见状,终于确定:“你知道我在。”

风九御没说话。

他其实一直睁着眼睛,但是他两只眼全瞎了,所以看不见。他的内力也被沈惟舟一剑废掉,现在连提起自己的剑也有些吃力,更别说对敌。

沈惟舟没发出什么动静,就算有什么动静以风九御如今迟钝的脑子也意识不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确实有种莫名的预感,有人来了。

侍女不会过来,盛空阳忙着讨好云子衍,盛明儒已经放弃他了,他在这秦燕边境又没什么认识的人,还有谁会专程来这里,来这里看他呢?

风九御想了半天,从记忆中拾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哦,沈惟舟啊。

“秦随明日便与晋国九公主大婚,你今日来宣门关做什么?”

风九御久未开口,就在沈惟舟以为他会一直沉默的时候,男人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他不是心悦你吗?”

沈惟舟闻言微怔,旋即轻笑一声:“如你所见。”

如风九御所见,秦随要大婚,但和他站在高台上接受万臣朝拜、承万民叩仰的人不是沈惟舟,而是姬盈盈。更确切地说,也不是姬盈盈,而是姬盈盈身后所代表的姬衡玉,是一整个晋国。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了。

得失未定,权衡而已。

本来以为风九御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下,竟是直接摇头否认:“秦随不是这样的人。”

这下轮到沈惟舟意外了:“嗯?”

风九御抱着柱子,因为酗酒而混沌的脑子难得清明:“秦随不是这样的人,我想想,让我想想……他不应该答应姬衡玉的条件,却又答应了姬衡玉的条件,你不应该在这里,却又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