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阴风晦雨, 哀草愁云,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裴俭苍老的面庞上,似叫他身躯疼得晃了晃。

裴俭死死攥着拳头, 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喉咙里吞着千斤重的铁块,叫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是他最为骄傲的长子,十七岁得中进士, 二十八岁就官至从一品总督。家有麒麟子, 是裴俭颇为得意之事。

可这个麒麟子, 也是他最对不起的孩子。是他勒令裴慎不许轻举妄动,不许擅起兵戈, 只许束手就擒,只许引颈受戮。

现如今, 这个被他拘着, 要与他一同赴死的孩子,为了给他换个囚车, 跪在地上,低着头,求一个阉狗。

裴俭目眦尽裂,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制止,想说“守恂,你站起来”,“不许跪”。

到头来,这些话一个字都没出口。

裴俭凄厉嘶吼:“萧义——杀了洪三读!!”

“杀了他!!!”

嗓音呕哑难听, 字字泣血。然而声如雷霆, 击碎一帘梅雨。

雨中所有人的都像疯了似的, 亲卫兵丁纷纷拔刀举枪,洪三读打从裴慎跪下开始,便被吓得面无血色,惊声逃窜,甲士们有的溃逃,有些举刀相抗。周围百姓惊声尖叫着,四散奔逃……

“夫人!快走!”林秉忠不是不想拔刀杀了洪三读,可他接到的任务是保护沈澜,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一个劲儿焦急道:“夫人!要乱了!快走!”

沈澜回过神来,最后望了眼裴慎,见他已然起身,从身侧一名甲士手中劈手夺刀,带着镣铐——

一刀捅进了洪三读心窝。

紧接着,亲卫兵丁们一拥而上,乱刀将洪三读砍成了肉泥。

血液顺着刀锋涌出来,一滴一滴,流进了青石砖缝里。

这般情景,沈澜本该惊惧异常的,却倒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沉郁的心忽然好受了些。

“走罢。”沈澜这才转身,被林秉忠护卫着,离开这个混乱之地。

待她冒雨回返家中,见到潮生稚嫩的小脸,被他暖乎乎的身体依偎着,沈澜方觉心头寒意稍去。

此时已至日暮时分,沈澜陪着潮生吃用了一碗鸡丝鲜虾面,重罗白面配上鸡丝、鲜活小虾、青碧蕹菜。

潮生吃的极香,沈澜白日里见了那么多的血,胃口到底不太好,只随意用了些就搁下了筷子。

“娘,你怎么了?”潮生见她不吃,担心的抬起头。

沈澜摸摸他的脑袋:“娘没事。只是近来天气不好,阴雨绵绵的,娘没什么胃口,潮生吃罢。”

潮生“哦”了一声,仰着头期待道:“娘,今日先生夸我了,说我学得极快。”这位先生也是林秉忠带来的。

沈澜心知潮生说这些,不过是想让自己高兴一些。思及此处,沈澜便勉强笑了笑。

潮生一眼就看出她这笑是假的。大人真是的,就会骗小孩。

“娘,你不高兴就告诉潮生。”潮生巴巴地望着她,又伸出小手,去握沈澜的手指,“潮生大了,会保护娘的。”

来自孩子的体贴到底叫沈澜心绪稍缓。她摸了摸潮生的脑袋笑问道:“潮生成天在家中读书习武,可会觉得闷?”

潮生摇摇头:“还好呀。”语罢,他期待道:“我们不是要去南京了吗?等到了南京,就可以出去玩了。”

沈澜怔忡片刻,又摇了摇头:“潮生,对不起,我们可能不去南京了。”

潮生愣了愣,笑嘻嘻道:“不去就不去呗。”正好,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买米叔叔,也不想费劲巴拉地跟他道别。

见潮生眉眼欢喜,不曾难过,沈澜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用过饭,潮生跑出去消食,玩了一会儿又被春鹃带去沐浴更衣,送回房歇息。

沈澜沐浴完毕,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细雨潇潇,遍洒千里,如同碎雪琼玉,打在满庭芳草上。

也冲刷干净了武昌城中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