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夜,盐漕察院内。

裴慎站在四君子雕花楠木翘头案前,案上置着一只天青色官窑古胆瓶,斜斜插着几支青翠田田的莲叶。

灯火煌煌之下,他正随意把玩着一支箬木制的绿沈漆竹笔,门外忽有人轻叩。

“爷,查到了一册账本,只是……”进来的侍卫林秉忠将一册账本递上,又为难道:“去刘宅时发现有一女子打晕了两个守门婆子似要逃跑,为防节外生枝,便将她一起带回来了。”

说着,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放下来,正要解开。

“不必解开!”麻袋里的沈澜突然出声,唬了林秉忠一跳。

就连裴慎都一愣,复又沉着脸:“稍候出去自领十军棍。”

这麻袋里的人一动不动,林秉忠还以为对方一直晕着,一时便大意了。竟叫一个外人听见了账本二字。

他自知鲁莽,哪敢辩驳,领了命站在一旁不说话。

沈澜半路就被颠醒了,可四肢被绑,逃也逃不了,便只能装昏,这会儿见要解开麻袋,赶紧道:“诸位好汉,我被套着麻袋,不曾见过你们的脸,还请好汉饶命。”

见她这般,裴慎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从刘宅出来?”

沈澜心知对方能无声无息掳走她,绝不是刘妈妈之流,更不是她能抗衡的,便老实道:“我本是刘宅丫鬟,不堪被人打骂,夤夜出逃,望二位好汉饶命。”

丫鬟?裴慎冷笑:“满口谎话。”

沈澜心里一突,只听裴慎道:“你一个丫鬟,随意找个由头出府一趟,一去不回便是。非要在夜深人静跑?恐怕不是丫鬟,是刘宅的瘦马罢!”

沈澜见被识破,即刻道:“这位壮士明察秋毫,小女的确是瘦马出身。少时家贫,没吃过一顿饱饭,被卖后学不会诗词歌赋,又不会算账女工,便日日挨饿,面黄肌瘦,苦不堪言。只好趁夜出逃,万望二位壮士可怜一二。”

这话说的实在可怜,还隐有啜泣之声,一旁的林秉忠面露不忍,谁知裴慎是个冷心肠,只淡淡道:“又说谎。”

“你一个人能打晕两个婆子,必定是使了计的,这般灵慧之辈,说自己太笨学不会东西?谎话连篇!”

沈澜咬着牙,暗恨今儿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了个煞星。

裴慎见她不说话,心道她百般狡辩,说什么怕看见我与林秉忠的脸,又说自己是丫鬟,又说自己挨饿到面黄肌瘦,无非是怕我解开麻袋,看了她的脸对她心怀不轨罢了。

“去,解了袋口。”裴慎吩咐道。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

麻袋口一开,沈澜猝不及防见到亮光,生理性眼泪涌出,湿润了眼眶。

她睁开眼,一双水洗般的明眸,朱唇榴齿,云鬓花颜,明澈干净,清丽脱俗。灯火朦胧之下,唯见美人含泪,似喜似嗔,最是多情。

裴慎见状,竟微微失神。

只他在看沈澜,沈澜也在看他。

此人身着竹叶纹缂丝云锦直缀,头戴玉冠,腰佩锦带,脚蹬官靴。身量高挑,肩宽背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渊渟岳峙,气度斐然,颇具压迫感。

沈澜死死地把这王八蛋的脸印入脑海后,便低下头去。

她生得俏,此刻低头,如海棠垂首,又似菩萨低眉。

裴慎喉头微动,轻咳一声,“你早不跑,晚不跑,偏偏挑在今夜,可是明日便要被送去哪家府上?”

沈澜心念一动,“是,约好了明日便要去新任巡盐御史府上。若我明日不出现,御史老爷必定会派人来找我。”

为今之计,只盼着巡盐御史尚还有些震慑力,能压住此人。

只不知为何,沈澜这话说出口,室内一片静默。

这样的静默着实令人坐立难安。

半晌,裴慎忽朗声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明日竟是佳人有约?”

沈澜惊愕不已,猛地抬头看他,唯见对方笑意盈盈过来,替她解开双手上的绳子,又将她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