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问此间(四十八)(第3/4页)

而刘扶光呢?他恨他、怕他,痛苦地在他面前忍耐。作为报复,他将任何情绪都深埋在心底,为了他的父母、国家,乃至三千诸世,他甚至试图切断至善与至恶的任何联系。

看出他的念头,晏欢登时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惧,犹如焚身般剧痛。

身为至善,若要切断与至恶的联系,那便只意味着一件事——死亡,身灭道消,再也没有丝毫回转余地的死亡。他死后,晏欢自然也没法活。

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战场上不会有任何赢家。晏欢可以接受死亡,他不能接受的是刘扶光的漠视、不在乎。他已经要远远地走开了,走之前不会再施舍自己一眼。

一察觉到刘扶光心中所想,晏欢便要无法自抑地崩溃、大哭,他不能继续“苦苦等待谅解”的日程了,他必须有一个更加激进,更加有效的方法!

所以,连续三次,他点燃大日,用红莲炼狱也不能匹敌的痛苦焚烧自己。他变得衰弱、残缺,直到刘扶光也觉得诧异和难以置信,直到心魔抓住机会,决心实施它愚蠢短视的计划。

天助我也!被困在心魔的领域,遭遇缚龙索的穿刺缠身,晏欢却只感到狂喜,无法譬喻的狂喜。他旁敲侧击地煽动,佯装愤怒,实则刺激着心魔更加坚决地向自己的愿景迈进。他策划着逃狱的步骤,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刘扶光的做法。

刘扶光举起一颗道心,将心魔束缚,将他拯救。

——死而无憾。

晏欢不愿承认,他为此喜悦地流泪过多少次,又为此害怕地流泪过多少次。如他所言,他害怕这仍然是一场梦,神的梦。

他必须感谢心魔,这只从梦境里生出的魔鬼,促成了他此生有且仅有的幻梦,他丢了神祇的躯壳,丢了属于龙的心脏,那又如何呢?刘扶光就在他身边——看看谁才是最幸福的那个!

直到今晚,刘扶光突然从他的感知中消失不见,他惊怒交加,害怕得说不出话来,疼痛从心口一直渗到骨髓,想来钝刀割肉的滋味也不过如此。直到刘扶光再度出现,他才重新恢复一点流泪的力气。

是时候了,他用姿态,用泪水、眼神,用言语,用一切向刘扶光乞求,敞开一点心扉吧,对我谈论你的感受,让我知道你都在想什么。你曾说你理解了我,理解了至恶的无力,那你有没有原谅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觉得,这不是我可以谈论的命运。”刘扶光收回手,也收回了那一小片袖角,晏欢眼中的神光飞速黯淡下去,“至善和至恶,注定不能分开……”

“那你呢?”晏欢控制不住地拔高声音,“你的感受,你是不是……”

“夜深了。”刘扶光站起来,长发的阴影遮掩住他的面貌,使他的神色无法分清,“你休息吧,我也累了。”

晏欢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刘扶光走得无比坚决,他仍然选择了避而不谈。

这之后,是气氛凝固僵硬的二十天。晏欢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恳求刘扶光开口,他都以沉默应对,直至祭龙日到来,他们站在陆地的中心,围观这场举世盛大的祭典。

巫者身穿各色衣袍,在流云与霞光的祭台上且歌且舞,很明显,他们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一名作巫罗打扮的巫者,围着头戴龙角,身披黄衣的巫者起舞,鼓声明亮,玉器和祭器齐声清击,他唱道:“厥萌在初,何所亿焉?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事情刚刚萌生的时候,有谁能把它的未来预料透彻?天命又是反复无常的,谁能说清它庇佑着谁,保护着谁呢?

纵使心魂为爱侣的回避而扰乱不宁,听见这样的歌声,晏欢还是出神了。

这实在是非常古老,甚至比他还要古老的歌谣。它被巫创作出来诵唱,曲调缱绻而缠绵,一瞬饱含深情,仿佛真有巫罗的灵魂,隔着万万年的时光,降临在歌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