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问此间(十八)(第2/4页)

顿了顿,他接着道:“可眼下你回来了!我当然要把他们全还给你,好让你与亲人团聚。你瞧,里面所有的人和物,都不曾发生变化,这儿仍然是你熟悉的东沼……”

没错,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从某种程度上看,刘扶光还要感谢他。数千年的光阴如水,凡尘物是人非,而他却用龙神的力量,将一个国家凝固在他刚刚逝去的那天,只要刘扶光再回去,在父母亲朋的眼里,他不过只离开了短短一瞬的时间……

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事,明明白白地对他做着齿冷的提醒,提醒他晏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非人存在。

他不说话,只是发抖地喘息,晏欢也无从揣摩他的缄默,龙神小心翼翼地道:“我帮你……把他们复原,好吗?”

晏欢试探性地伸出手指,九目滴溜溜地转着圈,努力从旁边偷看刘扶光的神色,他轻轻地搭在微缩景观的边缘,见刘扶光动也不动,便将这当成是默许了,顷刻间,棋盘在他手中消失不见,汤谷的地面则发出极盛烈的,恍若天地初开时的巨大轰鸣。

山峦群起、川湖聚散,空置了六千年的日出汤谷,终于迎来了自己原本的住民。晏欢伸出上抬的左手,那些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化的地形,便再次回复到最初的模样,他再压下右手的掌心,这些年来汇聚成峰的地貌,便瞬时向外迁徙了数万里,为东沼腾空了位置。

一切准备妥当,晏欢收回翻云覆雨的手,怯生生地望向刘扶光。

“扶光?已经好啦,”他讨好地道,“去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难道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么?

——刘扶光很想这么问他,但他早就失去了同晏欢理论的力气了,因此,他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坐上云辇,任由晏欢送他下去。

再度踏上故国的土地,他就像在梦中一般。推开了晏欢试图援助的动作,刘扶光缓缓地行走在王宫的玉石地板上,他仍然记得这里的全部,只是那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回想,他艰难地从脑子里挖出那些旧日的事物,将它们摊开在阴暗的天光下,珍重地一一晾晒。

清凉殿后的丹林,生着大片繁茂的如火红枫,无需秋季,一年到头,总有霞彩胭脂的枫叶飘飞,小时候,他最喜欢去里头踩着叶子玩;瑶光湖里莲叶碧绿,盛开瓣瓣洁白的玉骨睡莲,每逢夏季,他就撑着小舟,去湖心采摘大而饱满的莲蓬,这里的莲子没有苦芯,最是清甜,他一边抿着莲子,一边低低地哼唱“横塘棹穿艳锦,引鸳鸯弄水。断霞晚、笑折花归,绀纱低护灯蕊”……如今想来,真像是上辈子的好时光了。

转过曲折横廊,刘扶光抬头看着满城飘飞的素白丧幡,仿佛一行行拖长的泪痕,荡在无言的风中。

他低下头,走过一名仍然沉睡不醒的侍女,晏欢解开了冻结于此的光阴,只是完全恢复,仍然需要一些时间。

走得累了,就坐下来歇一歇,歇够了,就接着起来走。他的双脚指引他走向王城的后宫,那里是他过去的居所,也是他父母的居所。

他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望见越来越多的修士栽倒在路边的花丛,全副武装的铁卫于树下沉沉地酣睡,丹墀辽阔,上面亦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将士——结合晏欢之前的话,不难看出,这是东沼动员督战时的场景。

为了替惨死在钟山的小儿子复仇,纵使面对着至恶的龙神,他的父母也做好了押上一切的打算,只是还未开战,这个国家就被晏欢缩成了掌中之物的大小,就此封存了起来。

刘扶光的面颊血色尽失,他走上玉阶,走进宫室的大门,一切宛如昨日,殿内的陈设熟悉又陌生,刺得他眼睛发昏。

他蹒跚地走过去,过去惯用的一副阴阳玉棋子,还凌乱地落在棋盘上,他与兄长合画的会宴图,仍旧半卷地落在桌案与小榻的间隙处,砚台墨迹未干,画笔歪着搁在山形的笔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