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乌托邦(二十四)(第2/9页)

看到最后这张画,顾星桥半天没说话。

“严格来说,这才是更加你们人类定义的‘创作’,对吗?”天渊像一个好学的学生,朝顾星桥求知。

“它……有你自己的东西,”顾星桥说,“挺好的。也许,你现在可以画点其它内容了,比如毛豆啊,太空啊,或者别的……就不用再画我了吧?”

讲到最后,难免有点图穷匕见的尴尬。天渊注视顾星桥,神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认真地点头:“我会考虑的。”

考虑,但是不改。

和他共同生活了这么久,顾星桥自然可以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谈话过去的第七天傍晚,新的画送到了顾星桥手边。

顾星桥躺在床上,怀中正夹着一个躁动不安的毛毛狗头。他叹了口气,在“看画”和“让长牙期的毛豆用口水沾湿”的两个选择中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借着夜灯的光,放开了玩性大发的狗,将画举在眼前。

他静默了片刻。

它是一张纯线条构成的……随笔,风格近乎抽象。放近了看,天渊用杂且无章的乱线勾勒出了他的面庞,但稍微拉远一点,便能叫人看出其中的玄机。

顾星桥发现,那五官的眼角眉梢中,暗藏着两个相拥的身体。柔软、安静,一个睁开眼睛,另一个便将嘴唇贴在他的前额。

这就像那种梅雨天,在天花板上洇开的,有着巧合形状的湿润苔痕,现实中他们潮溶交缠,想象中,他们同样彼此相爱。

晚上,顾星桥抱着热乎乎的狗,盯着天顶,无言地看了半宿。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先领着毛豆去小花园里遛弯,天渊就站在走廊尽头,比他起得更早,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用睡觉。

顾星桥的脚步一停,毛豆却已经兴奋地哼唧着,狂奔到另一个饲养员下方,边摇尾巴,边转圈圈。

天渊低头,竟也肯俯下腰,屈尊在狗头上拍了两下。

接着,他抬起头,望向顾星桥。那目光全然静谧,理性如万年不变的星轨。

天渊低声说:“早上好。”

顾星桥竟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一下。

天渊的言行始终不曾变过,他用肃静的秩序构成了恒定冷漠的外壳,可那些层层无尽的画作,堆叠溢出的情意浓稠炽热,缠得顾星桥如坠网缚,以至于感到了若有若无的窒息。

这一刻,如何惊心动魄的幻梦,激越尖啸的暗流——只消一眼,他已然窥见了坚冰下涌动的致命岩浆。

顾星桥因此避让。他不得不避让。

·

好在自从那天过后,天渊总算听了他的建议,不再给他送画了。

顾星桥的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崭新的信笺就不约而至,上面不是画,是诗。

顾星桥:“……”

【你是冰,你是火,

你的抚摸像雪一样烫痛我的手,

你像火焰,你是寒光,

你是孤挺花的紫色,

你是月光抚摸下玉兰的银色。

当我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是个冰冻的池塘,

在摇曳的火把下闪闪烁烁。】

如果说前面的赠画,多少还有些欲盖弥彰的遮掩,等到此时此刻,就是明目张胆的情诗了。

年少时,顾星桥吃过许多苦,那不止是身体上的苦,更是精神上的苦。被轻视、被戕害、被践踏……全是家常便饭的遭遇。为数不多的慰藉,大概因为过人的资质,顾星桥得以从诸多同龄族人中脱颖而出,押送至帝国中央星的学校上学。

他至今记得清楚,军校的第一堂文化课,老师引经据典,从名家名作谈到现实生活,他谈论尊重,谈论人性,谈论他希望他的学生们日后要如何关爱自己,也回馈那些爱着他们的人……顾星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只是缄默地盯着课本。回到寝室之后,他躺在床上,牙关咬得死紧,当晚就起了难退的高烧。连续三天,他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