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果核之王(十七)(第4/8页)

半梦半醒中,他毫无顾忌地胡吃海塞。先前他的胃紧紧扭在一起,现在它张开了,无限地扩大了,像一个永无止境的黑洞,亟待吞噬全世界。

江眠哭了,他边吃边抽噎,餍足的浪潮淹没了他,让他为贫瘠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抽泣不止。

我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他朦胧地想,我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他耳边的声音似乎知道他在伤心什么,隆隆地安抚道:“……以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别怕,你不会再挨饿了。”

江眠不知道这场喂食活动持续了多久,环绕他的浪头好像看出他特别喜欢鱼黄的部分,又挑了好多来喂他,令他开心不已,不停发出兴高采烈的小声音。

有许多次,他难以自控地咬到了浪花里,听到它发出窒息的,惊慌的吱吱声。奇怪的是,它似乎有一个特别强壮坚固的实体,江眠的牙齿与浪尖光滑的弧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动,他只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不同于生血,更像淡盐巴。

到最后,一只手小心地揉着江眠鼓胀的肚腹,隔着薄薄的睡衣,江眠的小腹凸起,犹如怀胎五月那般显眼。

雄性人鱼伸出巨大的带蹼利爪,几乎一下就包住了江眠圆滚滚的肚子。他盯着怀中的人,昏暗浅显的光线下,青年秀致的眉目舒展,浓长的眼睫宛如漆黑的新月,衬得面容越发洁白无暇,只是永无餍足的暴食,将他的下颔和嘴唇染成了刺眼的猩红色。

他白得像月光和雪,也红得像残霞和血,纤瘦的细腰上,结着一枚含苞待坠的涩果,果皮柔嫩,吃力地裹着沉甸甸的甜蜜血食。

拉珀斯舐去血迹,细心地为伴侣清理残局,他的拇指以顺时针的方向,又轻又缓地在江眠的肚皮上打转,帮助他消化。江眠幸福地打着小呼噜,在梦中,他仰躺于阳光笼罩的黄金沙滩,浑身放松,每一颗细胞都暖融融地发烫,即便要立刻冲进酷寒的雪地也毫不感到畏惧。

江眠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是温暖的太阳在为他奉献,紫外线丰盈了他的血液,将奔涌的热量辐射至全身,可实际的真相却不是这样说的:与灵魂伴侣的接触,正在点燃他归属于大海的命运;而更适合这具身体的新鲜生肉,同时在为他即将醒来的人鱼血统提供大量营养,浇灌着隐匿枯萎了二十多年的鳍和鳃,使他日渐强壮,更有力量。

他吃饱了。

雄性人鱼陶醉于这一切的发生,伴侣的气息在他的嗅囊里蒸腾,它是甜的、温暖的、富足的。如此纯粹,如此简单的快乐……他坚如精钢的肌肉也在这样的馥郁中放松了,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拉珀斯甩动健硕的长尾,鳞片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像成千上万片细碎的风铃。

他抱着伴侣,想起江眠曾经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拖着消瘦如斯的身躯,与这样一个庞大而无情的机构进行对抗,他的体格弱小,精神和心灵却无比强大,这是拉珀斯从未了解过的力量。

人鱼的嗅觉亦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无限灵敏。他想从江眠那里汲取幸福和蜂蜜的气味,但是他拼命按捺住了——他的骨头刺痛难耐,心脏亦交替轰鸣,第一次喂食伴侣的体验,已经无限趋近于雄性人鱼一次能够承受的极限,再多一丁点儿,他都怕自己会崩溃。

人鱼只得退而求其次,他细闻江眠漆润的发丝,构造复杂的声带无规律地打着抖,吐露出近似哽咽的呜呜声。他完全被拥抱的感觉所俘虏了,从前,他总能在海底看到热衷于鱼尾缠绕、十指交叠的爱侣,彼此间裹得比一对抵死厮杀的巨型章鱼还紧,面对这些奇怪的同族,他只是冷眼旁观,舔去狩猎残留于指尖的血肉碎屑,内心充满漠然的不屑之情。

现在,拉珀斯终于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他埋头啜饮伴侣的欢愉和温暖,专注地沉溺在无上的、病态的狂喜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