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伊莎贝尔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着。确信父亲已经入睡之后(毫无疑问,他是醉卧在床上的),她离开床铺,翻出了外祖母的陶瓷夜壶,抱着它站到了大型衣橱的前面。

缓缓地——一次一英寸——她把衣橱推离了墙壁,留出了一条足以打开隐蔽房门的缝隙。

黑黢黢的密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用心倾听,才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先生?”她低声叫道。

“你好,小姐。”黑暗中,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她点亮了床边的油灯,提着它走进了密室。

他背靠着墙壁,伸展着双腿坐在那里,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不知为何显得温和、年轻了不少。

她把夜壶递到他的手里时,发现他竟然红了脸。

“谢谢你。”

她坐在他的对面。“我把你的名牌和飞行服都丢掉了,你的靴子必须剪短之后才能穿,这是刀子。明天一早,我会从我爸爸的衣橱里找些衣服给你穿,不过我猜它们应该不会太合身。”

他点了点头,问道:“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她的笑容变得紧张了起来,“我也不确定。你是个飞行员?”

“托伦斯·麦克利什中尉,皇家空军,我的飞机在兰斯上空坠毁了。”

“所以你从那时开始就一直自食其力?穿着你的飞行服?”

“幸运的是,我和哥哥小时候常玩捉迷藏。”

“你在这里是不安全的。”

“我想到了。”微笑的表情使得他的脸庞变了样子,让她想起他只不过是个远离家乡的年轻人,“如果这话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的话,我坠机的同时也击落了三架德国飞机。”

“你得回英国去,好卷土重来。”

“我很同意你的话。但我应该怎么办呢?整条海岸线都被倒钩铁丝网封锁了,附近还有军犬在巡逻。我又根本无法坐船或乘机离开法国。”

“我有一些……朋友正在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去见见他们好了。”

“你很勇敢。”他温柔地说。

“或者应该说是愚蠢。”她回答,不确定哪一种形容更加真切,“我经常听到别人说我冲动鲁莽、不守规矩。我猜自己明天也会从朋友们那里听到这样的话吧。”

“好了,小姐,你从我这里只会听到勇敢这个词。”

第二天早上,伊莎贝尔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经过了房门口。几分钟之后,她闻到一股咖啡的味道朝着她的方向飘了过来。不一会儿,前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她离开房间,走进父亲的卧室——屋里一片狼藉,衣服散乱地丢在地板上,床铺也没有整理,书桌上还倒着一个白兰地的空酒瓶。她掀起紧闭的百叶窗,透过空荡荡的阳台朝楼下的街道望去,看到刚刚走出楼门的父亲正步行在人行道上。他把一个黑色的公文箱紧紧地抱在胸口(仿佛他的诗歌真的会对别人有用似的),头上戴着的黑色帽子低低地压在眉毛上缘。他像个劳累过度的秘书一样驼着背,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待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走到他屋里的大型衣橱面前,在一堆旧衣服里翻捡起来。一件袖扣磨损的松垮高领毛衣,一条臀部打着补丁、还丢了几颗扣子的灯芯绒裤子,以及一顶灰色的贝雷帽。

伊莎贝尔小心翼翼地挪开自己的衣橱,打开了门。密室里充满了汗臭和尿骚味,熏得她不得不用手夹住鼻子、捂住嘴巴。

“抱歉,小姐。”麦克利什羞怯地说。

“把这些换上,用那里的大水罐洗漱一下,到客厅里来找我。把衣柜也推回去,动作轻点,楼下还有人。他们也许知道我父亲已经走了,以为楼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动呢。”

几分钟之后,他走进厨房,身上穿着她父亲的旧衣服,他看上去就像是童话里那种会一夜长大的男孩:毛衣紧紧地绷在宽阔的胸膛上,灯芯绒的裤子也小得系不上腰间的纽扣。那顶贝雷帽被他平平地戴在了头顶上,看上去就像是犹太人的圆顶小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