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页)

角落里的电视是全新的,还内置了录像机播放器。有人——也许是我的儿子——在书柜里堆叠了一大堆我最喜欢的电影:《恋恋山城》《筋疲力尽》《飘》……

我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我织的阿富汗毛毯被人披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我的书则被摆放在了书柜里。不大不小的卧室中,我睡觉的那半边床铺旁,床头柜上摆放的一排处方药药罐组成了一座小小的橘黄色塑料瓶雨林——我睡觉的那半边床铺,真有趣。——有些事情在我们的伴侣死去之后是不会改变的,这就是其中的一件。床铺的左半边是属于我的,即便床上只有我一个人。床脚下摆放着我的旅行箱,正如我所要求的那样。

“你还是可以改变心意的。”他小声说道,“和我回家去。”

“我们已经谈过了,于连。你的日子已经够忙的了,不需要时时刻刻都为我担忧。”

“你觉得住在这里就能让我少担忧一些吗?”

我看着自己深爱的这个孩子,知道我的死会让他不知所措。我不想让他看着我逐渐死去,也不想让他的女儿们目睹这一切。我知道那是一幅怎样的场景——有些画面一旦看过就再也忘不掉。我希望他们能够记住我现在的样子,而不是癌症在我的身体里大行其道时的样子。

他领着我走进小小的客厅,扶着我坐在沙发上。在我等待的时候,他给我们倒了点红酒,然后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一直都在思考他离开后自己心里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而我相信同样的问题也正占据着他的心头。叹了一口气,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了一叠信封。叹息声代替言语成为一种过渡,一瞬间,我从中听到了自己从一种生活迈入另一种生活的脚步声。在我人生的这个崭新的、简化的版本中,我应该要照顾自己的儿子,而不是让他来照顾我。我们两个都不是很自在。“我付了这个月的账单,这些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信,大部分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吧,我猜。”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那叠信封,翻看了起来——特殊奥林匹克运动委员会寄来的一封“个性化”书信……遮阳棚免费估价邀请……还有我的牙医寄来的一份通知,提醒我距离上一次前去就诊已经过去六个月的时间了。

一封来自巴黎的信。

信封上加盖着红色的邮戳,仿佛邮局曾把它来回地转送,或是递去了错误的地方。

“妈妈,”于连问道。他是如此善于观察,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那是什么?”

看到他把手伸向了信封,我本打算抓住它不放,手指却不听使唤,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

于连打开信封,抽出一张淡褐色的卡片。那是一张邀请函。“是用法语写的。”他说,“和什么英勇十字勋章有关,所以上面说的是二战时候的事情咯?是给爸爸的吗?”

当然了,男人们总是认为战争只与他们有关。

“角落里还有几行手写的字。上面写的是什么?”

战争。这个词在我的身边扩张开来,展开了黑乌鸦般的双翅,大到我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神。不得已,我接过了邀请函,上面提到了“过路人们”在巴黎的一场聚会。

他们想要我去参加。

我怎么能在忘记了一切的情况下赴约呢——我做过的那些可怕事情,我隐藏的那个秘密,我杀害的那个男人……我应该拥有的那个人?

“妈妈,什么是过路人?”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就是曾在战争中帮助过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