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洗骨

随着来人被几名擎山弟子拥簇着毫无悬念地现身,那张昔日在江湖里英威勃勃的面孔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数道扭曲疤痕下,一双被恨意消磨至浑浊的萧森眸子深陷在苍老沟壑间,与两鬓斑白的发丝交错照出寒凛凶光。

来人是陶重山。

五年前便应不在人世的,擎山七英之一。

他没有死!

迎着无不充斥震惊的视线,他仍旧蜷于椅内,似连动作一下也艰难,只缓慢转动木轮,直至彻底暴露于众人始终难以置信的眼底。

包括司韶令,在看到他的下一瞬也突然无了声音,绛袍被吹得僵冷,鲜少露出眼下的呆怔。

像是在做梦。

是梦里所见过无数次的死而复生。

竟真的一朝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人没有死。

即便面目全非,他也一眼便能认出,那的确……

是七位师兄当中,曾待他最好的大师兄。

他年少离家拜入擎山,本就是为了远离与他过于相熟的其他几派,却仍因着父亲是前五派之首,无论如何卓群,皆会得来好些弟子笃定的一句“他爹那么厉害,定传授过他独门功法,底子好罢了,有什么稀奇”,而他性情傲凉,自不屑解释,也几乎不与任何人靠近。

唯有陶重山,分明一向不苟言笑,可谓擎山七英中最为严厉可怖,偏在偶然一次从山下归来,看到年仅九岁的司韶令五更方到便起身独自练功,见了他也仅是故作成熟地略一施礼,竟就从怀里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问他,想吃吗?

司韶令腹中饥饿,却冷漠摇头,心知他大抵是给年幼的陶恣所带,也不欲与他多言。

谁知他便以那冰糖葫芦作剑,径直与他切磋起来。

最后,不过十几招,半数的冰糖葫芦竟都被他趁司韶令不防放入他口中,又迫使司韶令接连吃下。

而后他将剩下几颗重新放回纸内,看着司韶令沾了糖渍的嘴角,只道——现在可知你还需在哪里下功夫了?

司韶令难得木讷点头,所有被轻易化解的招式破绽,他都记得深刻。

陶重山便好似满意地就此离去,再没有说其他。

只不过白日里,由于到了陶恣手上只剩下一半的冰糖葫芦,他还要与陶梧分着吃下,曾气鼓鼓地去质问所有弟子,谁吃了他的东西。

司韶令没有理他。

结果第二次第三次,每回给陶恣带了山下小食,陶重山都要先给司韶令送来些,偶尔指点一二,好似在他眼里,司韶令再是与年纪不符的冷傲和卓绝,也只是个比陶恣陶梧大不了几岁的小孩子而已。

久而久之,终是被陶恣打听到了他。

叉腰带着陶梧来找司韶令理论,不许司韶令再抢走他们的东西吃。

万万没想到的是,司韶令起初忙于练功无暇理会他们,待几套剑法练完后,两人竟皆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应是小小的人生里还从没见过这般孤艳绝尘的人和剑法,连原本来兴师问罪的陶恣也忘了此番目的,就由着陶梧当即怯生生地叫了几声师叔。

再然后,有这两个小团子不时跑来缠着,司韶令烦归烦,在擎山倒也没再如最初那么冷清。

尤其除了陶重山,七英中另外几位师兄也逐渐摸透他的脾性,意外的与他熟络起来。

自此擎山于司韶令,才算切实地与他系连,连同那里一草一木,如一捧温暖细沙,慢慢自掌心渗入司韶令的心底,给与他雏鸟归巢的温度。

让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就如众人所望,担起这片山海,此生不负丹心。

岂知江寨一遭,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几近丧命,醒来已然物是人非,七位师兄惨遭屠尽,他无颜前去祭奠,也再不曾踏入擎山半步。

“诸位不必心有慌罔,”关于几位师兄的记忆一开闸便清晰如昨,又忽听五年后这突然死而复生的陶重山再次开口,“并非陶某故意欺瞒,而是当日遭受重创,五年来深陷昏悴,亏得珂雪悉心照料,终能在今日赶来,阻止这混账继续践污我擎山百年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