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彻(第2/3页)

暴力在张彻的电影占据重要的位置,《马永贞》最具代表性。陈观泰光着身子和拿着小斧头的歹徒对斩,血液四溅。道具血浆是日本方面进口的,一加仑一加仑用塑料罐空运而来。日本血浆最好用,可浓可稀。又可以装进一个避孕套中放进口里,被对方重拳击中胸口,演员用牙咬破套子,由口喷出。而且道具血浆主要原料为蜜糖,吞下肚也是美味。

血还满足不了张彻。坏人的武器叫道具设计成铁钩,要把肠也挖出来才算过瘾。

当年电检处高官拉彭和我们关系良好,他的思想又开放,张彻怎么搞都不皱一下眉头。但是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就没那么客气,张彻的片子送检总有问题。发行工作由我哥哥蔡丹负责,他在片子上映前总得四处奔跑才获通过。

星马是一个很重要的市场,邵氏公司再三要求张彻不要拍得那么血腥。但张彻一意孤行,照拍他的破肚子、挖血肠的结局。

张彻在高峰期一口气同时拍四五部电影。

邵氏的十四个摄影棚他要占七八个,让他一天可以拍两三组戏。但从第二棚到第五六棚他都不肯走路过去。

住的是影棚附近的宿舍,一下楼就坐上车子,拍完戏坐车回来。他和董千里、杨彦歧,三人一起和邵逸夫先生开会,订出制作大计。

因为他导演的每一部戏都赚钱,多多益善,三人献计创造出“联合导演”的方案:张彻挂名,由桂治洪、孙仲、鲍学礼等年轻一辈导演去拍。张彻只看毛片,决定戏的好坏,是否要重拍等等。后来演变为监制制度和执行导演的制度,影响至今。

年轻导演总有点理想,希望在片中加点艺术性或探讨社会性的东西进去。商业路线就走歪了,变得不卖座。张彻绝对不允许这些行为,又开始大骂人。我亲眼看到一些已经三十多岁的导演被张彻骂得淌出眼泪来,深感同情,对张彻甚不以为然。发誓有一天和他碰上一定和他大打出手。张彻从不运动,打不过我的。

但是我们之间好像没有冲突过。他一有空就跑到我的办公室,聊聊文学和书法,喝杯茶。偶尔也约金庸先生和倪匡兄一起去吃上海菜。这期间倪匡兄为他写的剧本最多,大家坐下来闲谈一会儿主意就出来了。倪匡兄照样说:“好,一个星期内交货。”其实他三天就写好,放在抽屉中再过四天后等人来拿。

剧本是手抄后用炭纸油印出来装订的。张彻在等摄影组打光的时候用笔在动作和对白之间画线,分出镜头来。夏天炎热,整个片厂只有李翰祥和他有一台移动冷气机,由这个角落搬到那个角落,只在分镜头时张彻没有开口骂人。

一九七四年他在香港感到了制作上的限制,向邵逸夫先生提出组织自己的公司“长弓”。带了一大队人去台湾拍戏,资金由邵氏出,张彻自负盈亏,但票房收益可以分红。

这是张彻兵团走下坡的开始。在合湾的制作并不理想,两年后就结束了长弓公司,欠下邵氏巨额的债务。

换作别人,一走了之。但是张彻遵守合约,用导演费来付清欠款,一共要为邵氏拍二十几部戏抵还。每天再由片场回到宿舍,从宿舍到片场,一个摄影棚到另一个摄影棚,剧本上的镜头分了又分。

因为他完全不走动,骨头退化,腰逐渐弯了。有一天从楼上走到车子,司机等了好久从倒后镜中也不见人。打开门去看,才知道张彻倒在地下,动也不动。

病过之后,他照样每天拍戏。闲时又来我的办公室喝茶,向我说:“人在不如意时可以自修。”

我在张彻鼓励之下做很多与电影无关的学问,但张彻本人能劝人自己却停留着。动作片的潮流更换了又更换,李小龙的魄力、成龙的喜感、周润发的枪战等等,张彻的动作还是京剧北派式的打斗,一拳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