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2/2页)

《野兽》里自觉遭家人鄙视的少年,在一厢情愿的冲动驱使下,着手追查四十三年前的灭门血案真相,理由只是“我觉得非知道不可”(你以为你是宇宙中心吗?),最后竟然成功了,且在回家的火车上得到一个乍看非常光明的结论,“应该要重新来过……应该面对家人的,因为,或许还有救。不,总会有救的……,我自己的问题是多么渺小啊”。故事若就此结束,那真是甜腻到令人不耐,人生岂有这么简单?但道尾补上关键的新线索:回家时,少年心知肚明,他所找到的“正确”结论已无价值。“没地方让我重新来过,没家人让我面对。”

这一天的追寻,只是铸下大错之后自欺欺人的逃避。

这结局残酷到几乎让我对先前的不耐烦感到后悔。

中间两篇的形式都比较传统。《宵狐》带有奇幻色彩,但勾勒出来的却是成真的梦魇:青年怀着奸杀陌生女子的罪恶回忆,回到阔别二十年的故乡小镇,竟在同样的时间地点,意外得到惩罚--本篇画龙点睛的绝望一句如下:“无论如何,我杀死我的事实,都没有改变。”《盒中字》发表时间最早,最像是传统的推理小说,开头还带有几分滑稽色彩,最后却有个乍看很虚的怪谈式结尾:“我”亲手做掉四个人,唯一的后遗症居然只是不敢照镜子?这么一想,又让人觉得全身发冷。这个“我”冷血得可怕。

《冬之鬼》与压轴的《恶意的脸》,都刻意没把故事说完整;比起前四篇的明确的逆转结局,这两篇故事的解释空间更广,藏起了绝望。《冬之鬼》透过逆时序排列的日记,慢慢揭露“我”和s之所以能成为现在这对幸福佳偶,起因竟是极大的不幸:“我”在大火中失去财产与容貌,唯独S不离不弃,甚至愿意牺牲视力,让两人长相厮守。但这个故事并不是结束在最后一页--按照日期顺序来读,“开头”才是结尾:“远远传来鬼的脚步声。悄声呢喃着我不想听的话。不,不是的。那是不可能的。”让人不想听的,通常是让人不愿相信的实话。那么事实是什么?“我”的愿望并未实现?他们之间的“白雾”并未消失?“我”无法永远和s生活在一起?还是说,一切只是“我”的幻觉?我们没有足够的线索可以找出确切的唯一解答,但每一个可能解答都教人不安。

《恶意的脸》的两个主角,又是像《向日葵》里面那样既可怜又可怕的孩子。“我”为了终结s无休无止的身体攻击,终于决定也要诉诸暴力,藉助神秘邻居的力量杀死S--但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到底发生什么事?这究竟是一篇奇幻故事,还是一篇“写实”的推理小说?采取不同解释,结尾就有不同的意味。当成奇幻小说,读者晚上或许能睡得好一点,但我总觉得实情没那么美满。地板拆开来看到的是什么?那房子里也许有过一场生死相搏,小孩子不见得会是输家。虽然s“像心中的邪恶完消失一样”,但那会不会只是表面的伪装?“这时,s映在校舍窗上的面孔突然产生变化,应该已封印在画布里的那张可怕的脸彷佛瞬间闪过。”也许s是为了隐瞒某种更血腥、更罪恶的事实,才假装神奇画布真的有效,假装他的恶意全被画布带走,甚至不忘在画布上留下必要的假线索……?

不,这样的心机太重太可怕,应该没这回事吧。“远远传来鬼的脚步声。悄声呢喃着我不想听的话。不,不是的。那是不可能的。”在恐惧的极点,我真想闭目不看。

但眼前这幅像夕阳又像喀血的阴郁画面太吸引人,我甚至无法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