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狐(第4/6页)

我在桥的前方骤然停下脚步。

耳朵深处,血管汩汩作响。

视野亦随之一明一灭。

祭典的喧嚣在身后远处,四周人影全无。

除却唯一走在我眼前的蓝色浴衣背影。

那是女人。一道女人细瘦的背影正朝黑暗前进,轻微的木屐声缓缓过桥。不要到那边,我在心中呼喊。不能单独过去,【不能走在我前面】。妳要前往何方?桥对岸什么也没有,连行人都没有,只有那座不吉利的种轿仓。女人并未停步,略垂着头徐徐向前。她不晓得,背后有个流着疯狂鲜血的小伙子已睁大双眼。

她一头长发、身形纤瘦,年纪似乎比我大,但仍十分年轻。

我很快地回过头。没有人,【没有人在看】。

体内的黑虫群起张开翅膀。彷若雪花干扰的电视音量一口气转大,虫子的沙沙擦翅声震耳欲聋。我咬牙奔跑,沉声低吼着奔跑,边以挂在右腕的狐狸面具罩住脸,透过两个细小的孔,女子穿着浴衣的身影迅速变大。等她察觉逼近的脚步声,猛一回头,那惊愕的表情已然在我眼前。她欲大叫的红唇遭我使劲捂住,她想逃走的一双细腿,迫于我的蛮力在柏油路上拖行。她脆弱的骨头,在我怀中嘎嘎挤压。

神轿仓就在旁边。我完全不管在漆黑土堤观望的S他们,只一心一意地将她推进铁门内。停在屋顶上的乌鸦,发出沉重的拍翅声飞离。我冲进仓库。

她被压在尘埃密布的水泥地上,途中便停止抵抗,脑袋随着我的动作无力摇晃,犹如玻璃般失去表情的双眼一味盯着半空,意识飞往别处。即使如此,她仍一心想杀了在肚腹上方不断抽动的疯狂男子。月光透进入口的铁门缝隙,淡淡照着她虚脱的上半身。她左手无名指上,镶着小宝石的戒指微微发亮。

当晚回到宿舍后,我才晓得一件事。

我在神轿仓里犯下可怕的罪时,S一伙人没待在土堤。早在我袭击女子前,

他们就不巧被巡逻的老师发现,带回宿舍。

我撒了谎,骗他们我办不到,说因为没胆量,什么都没做。

S他们扬起嘴角,无言地取笑我。

直到毕业前,我们都没再提起此事。

半年后,我考进东京一所私立大学,毕业便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

于是,二十年过去。

睽违二十年的W稻荷神社里,“宵狐”即将开始。

我取下相机的镜头盖,绕着层层人群的外围走,寻找适合摄影的地点。我一心只想尽快完成工作回东京,不久便在人潮中找到一个缺口。于是,我停下脚步,细看取景窗。两根青竹下方,戴着雄狐与雌狐面具的两名年轻人配合传统音乐跳着滑稽的舞蹈。他们总不会是二十年前的表演者,但那些动作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接着,两人在彼此的头顶拍手,结束在地面的舞蹈,然后各自敏捷地爬上青竹,在顶端展现种种特技。

所谓的“宵狐” (よい狐),拥有“醉狐”与“宵狐”的双重含意,又与“好”谐音,因此成为这项传统艺能的代称。据说,内容是表现稻荷神的使者狐狸醉心于祭典乐曲而开心戏耍的模样。

拍完照后,我按预定计划访问神社的祭司。祭司发际线倒退的额头闪着汗光,轻松地逐一答复,告诉我后继无人、最近找不到优质的青竹而吃尽苦头等事情。十五分钟后,我向意犹未尽的祭司告辞,结束访问。借着三脚高油灯的亮光,简单整理笔记便离开神社。

赶快到车站。

赶快回东京。

然后,再也不要重返此地。

匆匆走在挤满摊贩的路上。愈往前,四周的嘈杂喧闹愈来愈模糊,逐渐凝聚成一串单纯的声音。在我心底,那不是鼎沸的人声,反倒更接近一片寂静。

不知何处发出“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