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4/6页)

敞开的朱色木门外,月光映照着庭院金桂,如一地银霜,谢伯缙怅然轻叹:“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这皇帝当的,人生七苦,都快叫他占全了。”

寝殿内烛光耀熠,香炉里燃着的清幽檀香已被螳螂花蛊浓郁而摄人的血腥气掩盖。

熬煮好的汤药,不似花瓣的紫色,呈暗红色,如凝固积攒的鲜血,雾白热气袅袅。

“贵人,将这碗汤药喂下去,蛊便算放给她了。”

小春花站在榻边,无比认真地转述着殷婆婆的每一句话:“蛊入腹中,通常半个时辰便会起效用。届时子蛊在她体内吸食你的精血,这过程会极其痛苦,若她体内子蛊贪婪,或许还会要了你的命。还有便是,情蛊一旦种下,唯有死才能解开、从此以后,她的伤病苦痛,你都要与她一同分担,她死,你也会死,无法逃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若想反悔,早在路上便反悔,何至今日。”

裴青玄将李妩扶起,窃蓝色高枕垫于她腰后,而后接过那碗血红汤药。

强烈的血腥味较之平素取血时更甚,他扫过床边站着的一干人:“你们下去,朕喂她便是。”

小春花牵着殷婆婆准备出去,见裴琏还一动不动站着,咦了声:“小娃娃,你不走么?”

她这一问,正努力降低存在感试图蒙混赖下来的裴琏身子一僵,再看父皇投来的目光,只得悻悻转过身,表情哀怨瞪了小春花一眼,气呼呼地走出寝殿。

小春花摸了摸鼻子,用南疆话嘟哝着:“小娃娃个子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寝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秋香色幔帐挽起,光线略暗的帐内,裴青玄舀着汤药送至李妩淡玫瑰色的唇畔,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好叫她顺利咽下。

“阿妩听话,喝了这药,明日便能活蹦乱跳。”

一勺又一勺汤药喂入她口中,恍惚好似回到幼时,她生了一场病,紧闭双眼,抿着嘴,死活不肯喝药。

他恰好到太傅府,见李夫人拿她毫无办法,自告奋勇:“师母,孤来喂她。”

李夫人无法,将汤碗递给他。他便坐在榻边,边拿勺喂她,边轻哄着:“小阿妩乖,喝了药明日便能活蹦乱跳,孤带你去骑马。”

她病恹恹睁开一只眼,偷瞄着他,讨价还价:“就骑马么?”

他看穿她那点小心思,无比配合:“再去曲江池畔放风筝?”

这下她心满意足,睁开两只眼,乖乖将汤药咽下。

记忆里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娇俏小脸,渐渐与眼前这张苍白清丽的脸庞重叠,裴青玄眸光轻晃,再看碗中,血红汤药已然见底。

而她原本没多少血色的唇瓣,因着汤药浸润泛起娇丽颜色,许是心理作用,裴青玄觉着她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好似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恢复如初。

将汤碗搁置一旁,又拿帕子替她拭唇,他握着她的手,静坐在旁。

既是等药效发作,也趁着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多看她几眼。

大抵人之将死,便爱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在寂静间纷至沓来,一幕幕浮现眼前。

他自小博闻强记,五岁之后的事大都记得清楚,而五岁,便是他与她初见时的年岁。

关于她的一切,从她出生伊始,都无比清晰地印刻在他脑中。

不知不觉中,他将她当做他生命的一部分,融在血肉里、灵魂间,无法分割。

今时今日,她与他以蛊相连,倒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分割。

只是不知他现下这状况,还能熬多久。

“先前朕在佛祖面前祝祷,愿折阳寿,换你长命,如今佛祖真的遂了朕的意,看来大慈恩寺的确灵验。若朕能撑过此遭,定为寺庙里的菩萨重塑金身。若朕撑不过……”

裴青玄低下头,以额贴着李妩的额,淡淡笑了:“阿妩就去找主持,将先前你供的那盏长命灯的香油钱要回来,别叫他们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