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帝王殁

承恩殿已经一月未曾召见大臣,赵珩也一个多月未曾上朝。

裴朔雪死在他怀中的第二天,尸身忽地消失了。

赵珩像是早知道会这样一般,没有追查,也没有为他举行葬礼,只是把自己关在殿中,一月未出。

一个多月后,赵珩从那扇门中形销骨立地走出来,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广招天下画师。

此后,流水一般的画师进了殿中,却每一个能画出让赵珩满意的画。

殿中时常是一群画师跪在地上请罪,赵珩坐在一堆杂乱的画间,随意扯过一幅看着,眉目凌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怒道:“滚!都给朕滚!”

画师们忙爬起来退了出去,生怕赵珩一时改变主意要了他们的脑袋。

殿中又寂静下来,赵珩捧着一块画布,以手抵额,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这一个月来,除了裴朔雪的尸身消失,赵珩明显感受到他脑中裴朔雪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了。

他不知道裴朔雪能不能听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裴朔雪暗中做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求他,求他

不要连这一点记忆都抹去,可再恳切卑微的请求都阻止不了脑中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他反应过来想要下笔的时候,脑中已经空空如也。

赵珩疯了一般地广招天下画师,让他们画出裴朔雪的样子,满朝文武,蜀州裴家,所有见过裴朔雪的人都被他招来给画师描述,在他们的讲述之下,所有画师画出来的样子都差不多,所有人都说这就是裴朔雪的模样,只有赵珩知道不是,这不是他的师尊。

他要的不是那个用别人的脸行走人间的裴朔雪,他要的是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蜀州师尊。

可他却连他的容貌都记不住。

赵珩绝望地大醉了三日,再次清醒,便是岑析不顾宫人阻拦,将他从酒坛堆里拉了出来。

醒来之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裴朔雪的画卷,一幅他本来样貌的画卷。

字字勾画,都是赵珩的笔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画的这幅画,只记得三日的大醉像是一场梦,醒来之后恍若隔世,连彻骨的悲痛都变得麻木。

登基第四年,赵珩再征北地,重伤,都中修养后又征东南。

登基第五年,岑析请辞归野,赵珩为其送别。同年,众大臣请立中宫,谏言赵珩充实后宫,绵延血脉,赵珩震怒,凡是谏言者皆降官一级,罚俸半年。

登基第六年,赵珩选宗亲之子测评资质,过继人选以立国本,朝野上下谏言不断,民间盛传黎国衰败之言,赵珩一意孤行,于宗亲中选一六岁孩童,亲自教导,半年后,立为太子。

登基第七年,柏崇积重难返,死于重病。赵珩脾气越发古怪易怒,朝中再没有能够让赵珩三思之人。

登基第八年,安南王重病,瞿逢川枉顾永守北境的旨意,私自南下,安南王上书请求赵珩收回王位。

登基第九年,安南王亡故,瞿逢川请辞。自此,赵珩身边再无亲信。

登基第十年,赵珩禅位,独上苍山,入辅帝阁,再未出。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

曾不减,夜郎僝僽。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赵珩吟诗仰天长笑而去,三十出头,两鬓已生华发。

岁月在山中缓慢流逝,赵珩久居辅帝阁,每一代帝王依旧会上苍山请求神谕,赵珩仿裴朔雪的字迹,代他行选臣之责。

裴朔雪始终没有回来,没有跳出来向世人揭露他冒名顶替的身份,他依旧在寻找裴朔雪的下落,期望裴朔雪仍然还在人间行走,虽然他知道裴朔雪就算还在人间,大概也会换一副皮囊,无人能够认出他来,可赵珩还是执着地寻找着。

辅帝阁中的时间像是静止了,除却心神上的煎熬,赵珩未曾老过,他就这般等着寻着,不知不觉又过百年,他早已超过常人寿数,执念深重,只想在自己消亡之前再见裴朔雪一面。